第十二章 二十年前(1 / 3)

從劍峰半腰上飛奔而下的瀑布像一極大的匹練掛在劍鋒之上,瀑布奔流不息,正如人的生命一樣,片刻也不會有所停歇。瀑布盡頭的水會枯竭,人的生命也會走到盡頭。

碧水閣中四人,或站或坐神態不一。那男人麵色陰沉冰冷,藏玉莊主滿含微笑,了緣大師安詳恬靜,楚雲瀟奇愕驚訝。

縹緲山莊,這兒竟是縹緲山莊!這兒便是那人人都慕名的人間仙境縹緲山莊!

江湖的傳說畢竟有著虛幻的色彩,那虛幻的傳說中縹緲山莊中隨處便是瓊漿玉液奇花異草,珍珠金銀奇珍妙藥,竟是一處神仙居住的地方!楚雲瀟本不以為然,但現下他便處在縹緲山莊之中,這幾日的見聞卻是與江湖中的傳說相差並非太遠,這兒確是一處極美的人間聖境!

楚雲瀟肅然起敬,拱手相詢道:“那莊主便是玉鳳凰了!然而……”楚雲瀟欲言又止。其實也怪不得楚雲瀟滿心的迷惑,藏玉莊主“玉鳳凰”在江湖上的名號早有幾十年之久,但看眼前的這位莊主明眸皓齒,膚色光潤,柳梢蛾眉正是青春的年紀,縱然她身上隱隱藏匿著一股渾厚深邃的氣質,然而楚雲瀟再怎麼看她的年紀不過也是二十多歲的樣子,難不成藏玉莊主駐顏有術竟然神妙到這般的地步?世人皆知縹緲山莊用藥之術天下第一,便是蜀中、閩南之地也難以與之匹敵,然而若說眼前的這位便是“玉鳳凰”,楚雲瀟是決難肯輕易相信的。

藏玉莊主聽罷了楚雲瀟的話,卻是猛然臉色一沉變得慘白,她並未先理會楚雲瀟,卻是抬目看向了緣大師,兩人的目光恰好交織在了一起。那兩人的目光慘淡黯然,藏玉莊主眼神中更是顯出了一種無力和淒涼,這目光中究竟包含了一些什麼,難有人能夠說的清楚。

她對楚雲瀟慘然一笑,那笑容中卻包含了滿滿的悲苦,仿佛一隻被擠碎的苦瓜,流淌出了一地的汙水。她開口說話,那聲音低沉緩慢,仿佛她脖子被一隻大手緊緊地扼住,“楚公子說的那便是家母了,隻是”她又抬頭望了一眼了緣大師,那目光便是一個孤零零的孩子在望向自己的父親,“隻是二十年前家母便已經仙逝了。”楚雲瀟已看出了一些的端倪。

藏玉莊主說完話將臉微微側向一邊,楚雲瀟便不能看到藏玉莊主那雙有著說不清什麼的眼睛。她仿佛再不願意讓楚雲瀟看到她憂鬱慘白的麵容,她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這個高貴偉大高高在上的女人,她側對著楚雲瀟的肩膀在微微的抖動,那仿佛是在低低的抽泣。楚雲瀟看著她的後背,那仿佛是深秋中孤零零的一片搖搖欲墜的落葉,他忽然感到無論如何的女人總是會有軟弱的一麵,當這一麵顯露出來的時候,那便最是能夠觸動男人心底中那份憐愛疼惜之情。她母親的死給她帶來的傷痛無疑是巨大的,這樣的傷痛仿佛二十年的時間都沒能消弭掉一絲一毫。

楚雲瀟忽然在心中歎了一聲,在這世上,怕是情感才是最銳利的武器和最高超的武功,如果一個人真正做到了沒有情感,恐怕那才是天下第一。

了緣大師看到藏玉莊主的模樣不禁動容,接近五十年的時光讓他的眼角早已經爬上了皺紋,那些皺紋現在仿佛一根根被人輕輕抽動的細線伏在他的眉角、伏在他的額頭在微微的抖動。楚雲瀟看到他仿佛極想要伸出雙手將藏玉莊主挽在懷裏,然而他的身體隻是如同過電一般動了一動。楚雲瀟又看到站在亭邊幾乎快要被人忘記的那個男人,他的右手幾乎要刺進他旁邊那根塗滿朱漆的粗柱裏麵。楚雲瀟未曾想到,自己提到“玉鳳凰”這個名字竟會讓所有人變成了這幅模樣。

楚雲瀟仿佛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才好。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如同將他困在了雲山霧海之中,他想不明白他捉摸不透,這其中肯定是隱藏著太多的故事而他卻一無所知,所有的人又好像是在故意不告訴他,要讓他自己去想,去琢磨。他厭棄麻煩,他喜愛自由。他本不必過著這樣的生活,惹上這樣的事端,他本隻要瀟灑的活著。雖然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但他過得隨意、過的灑脫。如果沒有心中那無時不在的仇恨將他折磨,他恐怕會是這世界上最自在、最幸福的人了。沒有仇恨的折磨,沒有情感的羈絆,一個人生活著自由自在無所牽掛,這難道不是最自在的生活麼?然而,他終究還是過上了這樣的生活,惹上了這樣的事端。楚雲瀟在日後曾經很認真的問過自己為什麼要選擇這樣?他想了很久,或許他隻是想過一個平凡人的生活,有愛有恨,有坎坷有曲折,有牽掛有選擇,而不是像一個孤魂野鬼般的活在自己的世界,一生一世都要被仇恨折磨。或許即使沒有靈兒將他心中的那種渴望激發,但總是會有一天他終究還會過上有羈絆的生活。他將自己從人類的世界中剔除了太久,他是渴望著變成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的啊!

四個人都在沉默,打破沉默的隻有衝天而落,發出“隆隆”響聲的那一匹極大的瀑布。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三人的情緒才稍有了穩定。了緣大師思忖片刻,這才看向楚雲瀟,他嗓子有些沙啞說道:“雲瀟,你該是知道藏玉山莊是從沒有男人能進入的,但你可有疑惑為什麼現在我們能夠在這裏麼?”

“這…..”楚雲瀟確是不知。但他也是早看出了緣大師和藏玉莊主之間是有一些的牽扯,楚雲瀟雖從未聽藏玉莊主稱呼了緣大師過什麼,但隻是憑借她看向了緣大師的目光,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看出一二。楚雲瀟心中是也有了一些的假想,但他細考慮後卻又覺得極不可能,他若說了緣大師是藏玉莊主的父親這豈不是對了緣大師極大的玷汙?他這般的想卻並非是因為藏玉莊主怎樣不好,隻是佛門清淨,單是說這樣的話楚雲瀟在心中便覺得是罪過了。

他這般支吾的神態被了緣大師看在眼裏,他仿佛是一眼便看穿了楚雲瀟的心思。

了緣大師卻是坦然的很,他看著藏玉莊主,眼中滿是憐愛說道:“我便是玉鳳凰的丈夫,雙兒的父親。那位,”他轉目看向一直背對著他們站立的男人,“他叫做柳鬆風,是雙兒的舅舅。”

“什麼?哎呀呀!”楚雲瀟眼睛睜得渾圓,怎麼竟然真的會是這樣,“這,這……”楚雲瀟已然說不出話來,亂了,亂了,這都是什麼跟什麼!楚雲瀟心裏卻像是被什麼猛擊了一下,這話雖是從了緣大師口中說出,楚雲瀟還是仍難肯相信。楚雲瀟絕非世俗固執之人,但了緣大師清心寡欲世外高人的形象已是在楚雲瀟心中根深蒂固,這一句話說出口來,楚雲瀟竟苦澀的說不上是什麼感覺。

了緣大師並沒有過多的理會楚雲瀟的訝異,對楚雲瀟這般的反應他並不非常在意。他繼續說道:“確實是這樣的。這本就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雙兒是我的女兒,我是她的父親,這便是事實。”

楚雲瀟並不多話,他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但他隻是聽了緣大師這後一句話說的雖然平淡,但在心裏卻感覺有足夠深刻的意味,這一句平淡的話確是讓楚雲瀟心中的芥蒂微有了舒懷。

了緣大師沉思片刻又看向藏玉莊主說道:“雙兒,你先回去罷,有些事情我是要跟雲瀟細說一下的,這些事情你不必再多聽一些了。”

楚雲瀟一聽這話心中暗想,難不成那“玉鳳凰”的死另有玄機?縹緲山莊在江湖上縱然虛幻太多,但它也絕非是獨立於江湖之外。這“玉鳳凰”故去多年,但江湖上卻是一點消息都未曾有,這讓楚雲瀟在心中暗自疑惑不小。

了緣大師轉而又向那邊站立的那個男人說道:“鬆風,這些年了你總還是這般冷漠的模樣,我知你心中的感受,我又何曾不是?到這邊來罷,你該是知道的,憑你自己是無論如何都打不敗鬼王的。更何況,現在所出現的狀況並不僅僅是牽扯到兒女情長而已,如今的鬼王,仿佛已經不再是從前那般的簡單了,你又何必要苦苦的逼自己!”

了緣大師這一番話卻是說得直白,但這是他們兩人之間懂得的事情,楚雲瀟聽不明白。

......

楚雲瀟卻是終於看到了這個男人的模樣,他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但他消瘦的厲害也蒼白的厲害,他就像一個大病初愈的病人一般的模樣。看到他,楚雲瀟總是擔心他會不會被一陣大點的風吹走。然而他的眼睛卻異常的明亮,漆黑的眼珠即使在黯淡無光的地方也會閃著光澤,這雙眼睛就像是黑夜中劃過的一道閃電,這雙眼睛昭示著這個男人蓬勃的生命力和戰鬥力。

名叫柳鬆風的男人並不多話,他冷冰冰的像塊石頭。然而楚雲瀟卻明顯的能感覺到這樣的外表掩蓋不住他內心中的火熱,楚雲瀟與他對視一眼便感到了一種莫名的熟悉,在某種意義上說,楚雲瀟身上是與他有著共同的東西的,這樣的感覺使他更加親近這個冰冷的男人。

了緣大師長舒了一口氣,仿佛是思考明白了該怎樣去說,他看一眼楚雲瀟卻是問道:“雲瀟,你是如何得到的那副《山河社稷圖》?”

楚雲瀟一愣,他卻是未曾想過了緣大師會問的是這個問題,他細捋了一下思路,將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細細的說了一遍。

“你是說,你是從那位安平王的手中拿到的《山河社稷圖》?”了緣大師問道。

“沒錯,是這樣。”楚雲瀟回道。

“《山河社稷圖》這樣貴重的東西那位安平王怎麼會這般的看護在身邊?據你所言,那位安平王的功夫並不怎麼高明,況且,他還隨身帶著一個女人。”了緣大師蹙眉說道,他好似是在自言自語又好似是在詢問楚雲瀟。

“那位王爺高傲自滿,他自是料定了沒人敢想著打他的主意,他這樣做,才怕是最保險得了。”柳鬆風冷冷的說了一句,他說的話簡潔明了,但語調冰冷卻是和他的神情一模一樣。

“我想也正是這樣,他那時的出乎意料是絕沒想到我認定了《山河社稷圖》會在他的身上。”楚雲瀟應聲答道,他並沒有因為自己能夠真正找到《山河社稷圖》而有片刻的得意,他又想起了安平王擋在自己前麵護住他的女人的場景,那位王爺,他倒是真心欽佩得很。

“那你當時拿到的究竟是不是這一幅《山河社稷圖》?”了緣大師一聽這話眉頭皺得更緊,他說著這話右手中卻多了一隻木筒,這自然便是楚雲瀟從安平王那得來的《山河社稷圖》,“有沒有可能當時你被那人救起之後便被他把卷軸換掉了?”

楚雲瀟吃一大驚,“什麼意思!”他搶過木筒打開一看方長舒一口氣笑道:“這自然是我從那安平王手中得到的《山河社稷圖》了,絕沒有錯的。”

“真是這圖?”了緣大師又問。

“自然,千真萬確!你看這兒,”楚雲瀟伸出左手食指指著那玉軸,“這個小小的缺口,當時我在安家宅院的時候看得清楚,這是絕沒有錯的!”楚雲瀟說的很自信。

“什麼?你當時難道沒有立即打開來看一看這幅圖畫?”了緣大師吃驚地問道,這般重要的東西楚雲瀟怎麼如此的兒戲!

“這......”楚雲瀟聽了這話一愣,他臉微紅了一紅,他確是未曾打開卷軸來看一看,他是料定了當時那般情況下那安平王絕沒有理由會拿出一副假圖來欺騙自己,況且他也未曾見識過什麼《山河社稷圖》,那圖畫究竟是什麼樣子他也是絕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