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渙梔是想起了客棧老板娘的那隻白玉鐲,以及她悵然若失的神色。她在邊疆這麼多年,或多或少也會對這個沈懷英有所了解吧。看著眼前沈懷英毫無防備的樣子,沈渙梔不免有些內疚,不管怎樣,他當真是珍愛於她,於情她不該如此工於心計,可於理,她不得不這麼做,當年的案子她要查清楚,這麼多年,她從未見過父親,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她不得不防。
“沁桃。”沈懷英突然厲聲喚道,臉上的柔和一掃而空。一個侍女隨聲而出,沈渙梔簡單地掃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衫,也算得上是好料子,可她低眉順眼戰戰兢兢的模樣卻又不像是側室……通房丫頭?搖了搖頭,沈渙梔帶著些揶揄神色看著沈懷英:“爹爹,她是?”沈懷英又溫和地一笑:“與你母親分離後我也曾找過很多女子,不過,都不能與你娘相提並論。”
沈懷英並未直接回答,可沈渙梔也已經找到了答案。
“去,把裝這鐲子的盒兒拿來。”沈懷英命令道,語氣淡漠,沒有一丁點兒的溫情。沁桃懦懦地應了一聲,方才心有餘悸地轉過身,剛欲離開,又似想起了什麼似的,惴惴不安地回身,道:“那怕是黎姐姐收拾的。”沈渙梔敏銳地感覺到這“黎姐姐”一出,沈懷英的神色便有一瞬間的凝固。
沁桃嚇得臉色慘白,沈渙梔都不忍再看了。沈懷英沉默片刻,卻出奇地好性兒,耐心道:“那是另一隻,還有一隻在庫房裏。你去尋。”沁桃再也不敢說什麼話應付,連連巴不得的點頭,忙不迭退了出去。氣氛尷尬了片刻,沈渙梔才反應過來,掩嘴作笑:“父親,你如此嚴厲作甚?那位姐姐可怕您怕得要緊,瞧您給人家嚇的!”沈懷英陰鬱的臉色才略微有所好轉,溫和道:“萬千女人當中,除了你母親,別的我都不肯放在眼裏。”“那——父親連女兒也不肯放在眼裏了嗎?怪不得這麼多年都對我不管不顧的。”沈渙梔故作嬌嗔。
愣了愣,沈懷英哈哈大笑。“梔兒啊,你還真是個小孩子脾氣,和你母親年輕時一模一樣。”提起珈藍,沈懷英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沉沉道:“這麼多年,為父在外打拚,受盡了風雨,沒有照顧好你,雖然是為父的錯,但我也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他在外咬牙死撐,還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重振沈家門風!可那個他最愛的女人居然在家中與別的男人風流快活——他還有什麼繼續下去的意義?
曾經,他也是一腔熱血,一定要讓光宗耀祖,讓沈家在淩天之境內得以屹立不倒,打拚幾年,功成之後他自然會回家,與珈藍一起過平靜的日子,有幾個孩子承歡膝下,就這樣平平然直到白首。
然而,關於珈藍的風言風語不斷湧入他的耳朵,剛開始,他也隻不過是裝聾作啞,隻當自己不知道,可直到更壞的消息傳來,他再也無法坐視不理——她竟懷了別人的孩子!
是個男人便不可能再忍受這樣大的屈辱,但——即使那場火被他親手所點燃,當他看到倒在火中的那抹熟悉的柔弱身軀後,還是不可避免地心尖兒一陣鑽痛。
心中不禁暗自感歎自己的重情重義,這樣的女人,原本是死不足惜的,可他到底還是疼了,甚至——有想原諒的念頭。
不可!沈懷英不禁又狠狠一搖頭,珈藍唬他是個傻子,棄他而去,他怎麼可能忘記她施加於他身上的屈辱呢?
目光又定在麵前的沈渙梔身上,歎了口氣,上天的手法當真是奇幻,鬼斧神工間,他竟每每恍惚以為是珈藍重生,此刻就坐在他身邊,笑意吟吟,仿佛一切事情都沒有發生。然而,奇怪的是,他對沈渙梔卻並沒有半分恨意,因為他知道,珈藍的三個孩子中,隻有渙梔才是他的種!而且,事過多年,他恐怕已經不再恨珈藍了,即使是珈藍在世,估計他也可以平靜地麵對那張麵孔了。
不可否認的是,即使再活一次,他也仍然願意將那抹傾國傾城色擁入懷中,哪怕,此舉可能會再次鑄下一輩子的大錯,毀了珈藍,也毀了他,他依然無怨無悔。連沈懷英自己都很難說的是,時光若有倒回的機會,他還會不會殺死珈藍?一個答案在心底隱隱作痛,恐怕不會。時光荏苒,他身邊的女人換了又換,可他依然覺得萬分孤獨,一次次埋頭在美人青絲中,心頭回味的卻是珈藍的發香……他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寧願一死解脫,然而,想要了結,他卻沒有勇氣,想等待大去之期,卻又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