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風雲潛移默化,世間百態漸漸定格。
而年底的時候,滄封山已經被一圈白雪包圍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一腳一個坑,悄悄的從半山腰上繞過去,然後貓一樣的鑽進那個簡陋卻不失格調的小竹樓裏去,剛剛將自己背上背的一籮筐藥草放下,卻是被身後幽幽的影子嚇的退後數步,然後眨了眨眼,飛快的便要卷起筐子向旁邊的藥廬而去。
“……又來?”身後的人笑的有些詭異,手中銀燦燦的煙槍一勾,便是勾住那想要轉移注意力的大籮筐,“八寶團,你以為不說話不吭聲你腳底板上那沾著山底下那說書老板家後院那新鮮的泥印就沒有了?你以為用腳在他家那塊石頭上蹭兩下就蹭沒了對吧?你以為走到半路還確認一下自己腳底板有沒有沾泥還特意去雪堆裏踩幾個坑洗一洗就毀屍滅跡了?沒門。”
“……”這明明就是暴露出了自己一路尾隨的跟蹤狂癖好。
小個子的睫毛在風中顫了顫,似乎有那麼一些飄搖。頓了頓,然後才對著那個鼻孔朝上的男人微微行了一個禮,“先生教訓的是。”
男人挑了挑眉,然後隨手搭了一根紅色的絲線在小個子細細的手腕上,細皮嫩肉,就算怎麼折磨她,似乎都沒能磨破那一層細膩的皮肉,以至於和那一張較為粗糙的臉怎麼也有些格格不入。
這讓男人有些挫敗,甚至考慮是不是需要把她的手一起抹上那厚皮,才能更容易的掩人耳目。
“今兒脈象不錯,看的那說書的狗嘴裏吐出的是好消息。”他眯了眼,那銀雕鑲玉的煙杆子便是戳上了眼前人的腦門上,“死小孩,不是跟你說了,你不許私自下山,不許不許不許的麼?”
戳了那麼幾下,那粗黃臉皮上也不見有什麼色彩。
男人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也許,先治好你那麵癱能更好些。”
小個子便又是微微行了一個禮:“先生教訓的是。”
男人抓狂了:“教訓的是教訓的是!你哪一次不是說教訓的是,結果轉過頭你便把我的話當屁話,別人左耳進右耳出,你倒是好歹進一下啊?你這小蹄子,要說多少次你才能明白你不能隨便下山,你下山一次老子就餓你一次,你再跑下山去偷聽那狗嘴說書,老子就把你丟出去。”
小個子眨了眨眼睛,終於有那麼點閃亮有那麼點期待:“真的可以丟出去麼?”
於是男人臉上出現了一道石化裂痕,從頭裂到尾,氣若遊絲的神醫謝天硯終於搖搖晃晃的轉身,然後愴然的一步一步的走遠了,這麼久以來,世上千方百計想要找他治病的人數不勝數,偏偏就有這麼一個人千方百計治到一半就想逃,這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對他醫術莫大的侮辱和質疑!!她不給他治,他偏偏就要給她治!
走到半路,謝天硯忽然轉頭,大聲道:“死蹄子!沒治好你之前你休想離開!老子沒說你可以走之前,你休想走!你走半步試一試?老子就把那狗嘴說書的打的吐出象牙,你永遠也別想再知道那些八卦消息!還有,你休想我把你丟出去!半文錢的力氣都不給你!絕不!!”
說罷狂奔而去。
他的背後,那一雙漆黑的眸子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然後輕輕抿了唇,也搭在自己的脈象上,似乎是那麼歡快的,又平穩的,比以前那折磨人到死的疼痛來說,現在似乎已經越來越好了。
治病的時候也偷習了一些醫術,至少,保命是可以的。
也許再隔不久,她身上的毒便能全部消散,也許,她便能回去那個人的身邊。
八寶團是謝天硯替她取的名字,聽說是以前這個名字的所屬權是一條又肥又大最後被撐死的兔子,而現在,她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活下去,可身材矮小,怎麼看也像是一個枯萎的少年,覆蓋在麵上的臉皮又黃又粗糙,而謝天硯便是從來不允許她擅自取下來,就算要換麵皮,也必須是在他親手弄,怎麼不讓她把那變臉的東西給學了去。
五年的時間,她幾乎都快要忘記自己原本的模樣。
看著銅鏡,每每就會將自己的臉和這麼一張有些流裏流氣的臉聯係起來,而這麼一張臉很有讓人一拳把銅鏡給砸爛的衝動,久而久之,她便再也不看銅鏡,也不再關心自己的麵貌了。
木小錦仰頭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旁邊的一籮筐草藥,彎身將那些稀奇古怪的藥草都分類挑揀,再挨個的清理。
滄封山周圍像與世隔絕的桃花源,紛擾較少。而山腳下,那個說書的先生和外來的商隊有那麼一絲交情,他從他們嘴裏聽到關於這天下稀奇古怪的大事都會擺堂說書,她唯一的樂趣,便是偷偷在準時準點乘著采藥的空隙爬去他們家後院偷聽。
而每每有關於“珀殘城”三個字的時候,就算隻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消息,她便都能坐在那塊大石頭上發呆上白天,直至看到天快要沉下,才慌慌張張往回跑。
她不知道,為何謝天硯為何不允許她擅自下山,也不允許她擅自離開,從那一夜,老神醫將已經昏迷的她送到珀殘城外,交給這位大爺的時候,便是訂立了規矩,沒有他的允許,她不可以擅自回到珀殘城,也不可以暴露她的身份,更不可以違抗他的命令,否則,死的不僅是他,連老神醫也必須自刎而死,這邊是他替人醫病的原則。
一命搭一命,俗稱買一送一。
雖然最後一條規矩換做實質內容便是當小廝,做下人,煮飯洗碗,純粹的小奴隸。
不過,似乎並不那麼辛苦。除了那連綿不絕的思念時常在夜裏將她驚醒,他溫柔的手指似乎還盡在咫尺,可睜開眼睛的時候,卻隻是冰涼的夜。
可是,這有什麼不好呢?
她送給了他能給他的最好的禮物,然後將自己垂死的人生劃隔在了他的生命之外,他便不用跟著她一同受苦,不用跟著她一同擔心,那珀殘城的大業遲早會實現,而有孩子羈絆在他的身邊,她也便不用擔心他會做出什麼傻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