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學一年級是在離村子隻有幾百米的下廟上的,土坯砌成的墩子搭上一塊木板就是課桌,上學還要自帶凳子。下廟隻有一年級,應該算做分校。二年級到上廟(娘娘廟小學,“文化大革命”開始後改為文革小學,後來又改成周家山學校),這裏是公辦學校,六個年級齊全,離家有三四裏遠,用的是高課桌,也不用自己帶凳子。
“文革”中,遵照毛主席的貧下中農自己辦學、自己管理學校、小學複設初中班等一係列最高指示,生產大隊決定將原來的養豬場改辦成學校,所有本大隊的孩子都要在這裏上學。這個學校後來成為縣地兩級的“貧下中農管理學校”的“典型”。不可否認,這種辦學方式極大地改變了農村的教育狀況,使農村困難家庭的孩子能有受教育的機會。(“文革”至少還有另一不可否認之處,就是改善了農村的醫療狀況。赤腳醫生和合作醫療製度,使貧困農民看病吃藥有了最基本的保障。)
這裏的校舍極其簡陋,剛開始時高年級的課桌也是土台架板,也要自帶凳子。後來擴建校舍,打土牆蓋房子,高年級的學生都參加了勞動。因為是“典型”,地縣教育局還給撥過一點教學器具,記得有地球儀、幹電池、一點電阻電容、可變電阻、萬用表、馬蹄型磁鐵、螺線管電磁鐵等,好像還有一點試管和玻璃瓶。由於沒有藥品試劑,化學課從來沒有做過實驗,隻有早已熟悉的尿素和氨水等化肥和六六六、敵敵畏等農藥。物理課還用上麵的儀器做過一點實驗。初中二年級時,我與另外兩個同學繪製學校的平麵圖,沒有任何儀器,唯一的測量工具便是一根標了刻度的竹竿。
在撥來的這批器材裏,還有一個籃球、一個足球和一個排球。課間休息時,三四百人在院子裏搶,足球看誰踢得高,踢得遠;籃球看誰扔得高,扔得遠;排球看誰打得高,打得遠。如果能在十分鍾裏有機會搶到幾次,甭提有多高興了。後來修陽(平關)安(康)鐵路時,在學校旁邊的公路上拾到鋼筋,大隊在修鐵路橋洞時,順手牽了些水泥,便澆築了乒乓球台和獨臂籃球杆。類似的籃球杆,我後來隻見過兩次,一是在南通市天生港小學,還有一次竟然是在意大利的威尼斯。回想當年,每次都讓我激動不已。但是排球和足球,直到我畢業時,也沒有球網和球門。主要是因為學校的老師沒有人會打排球和踢足球。
學校的老師也大多是就地取材,初中畢業的教小學,高中畢業的教初中,沒有什麼教學經驗。上課講錯了,你要指出他(她)講的和課本上的不一樣,他(她)會批評你驕傲自滿,不尊重老師。好在那年頭比賽背毛主席語錄,我的統計紅線班上第一,比別人高出很多,否則倒黴的家庭出身就會被用來挨批了。這裏有兩個老師教得不錯。一個是漢中師範學院中文係畢業的物理老師(不知為何這樣排課,他在那裏隻一年),一個是高中67級畢業的語文老師,教得很好。我的高中語文老師水平很高,講一口藍田關中話,上起課來,七情上臉,手舞足蹈。一些高中語文課文現在我還能(也隻能)用關中話背下來。現在我能寫一點東西,要感謝他們的教誨。
一九七三年“回潮”,入學由“推薦”改成考試,我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進了正規的武候中學讀高中。盡管圖書室不開,課程設置也少,但畢竟是正規中學,老師也大都是師範大學畢業的。後來能考上大學,無不得益於這兩年的高中學習。如果不是“回潮”,上不了高中,我的命運也許又會是另外的樣子了。
當然,也有不少佼佼者,一九七七年以初中的學曆考上了大學,但他們肯定上的不是由豬場改成的學校,他們的老師也不會大多是“文革”前高考的落榜生,他們的母親也大概不會是文盲。
三年磨煉
高中畢業後的三年裏,什麼髒活重活累活我都幹過。老家在秦(嶺)巴(山)山間的盆地,漢江河的北邊,縣城東約十裏。村西有一條堰河,彙入漢江,出村向北兩三裏,便到秦嶺腳下。那三年裏,我上山砍過柴,割過草(喂牛),采過青肥(容易漚爛的青嫩的植物,插秧前踩入泥下做肥料);開山放炮運石;修過水庫;修過公路和鐵路;扛過木頭。下麵便是記憶中最深刻的幾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