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彥秋是個麵黃體瘦的中年人,身上一襲灰袍,看著也沒什麼奇特之處。他眼睛掃了掃坐在四周的茶客,見眾人都被他吊了好奇心,拭目以待地等著他說出這個柳家和皇帝不可調和的分歧。
“柳相國總是說民貴君輕,眾生平等,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常常借用古人範縝所說的一段話:所有人就像一棵桃樹上的英英花瓣,所有的花瓣本都是一樣的。可是一陣風吹過,落英繽紛,花瓣們隨風飄散。有的花瓣飄進窗戶,落在了熏香工雅的竹席上。有的花瓣被吹到籬笆外邊,落在了臭氣熏天的茅坑裏。”
壽彥秋搖頭晃到地講起了典故。
“什麼花瓣啊,竹席啊,雲裏霧裏的,你們讀書人就是不說個痛快明白話,到底什麼意思啊?”下麵有人不耐煩問道。
“當今陛下、柳相國、咱們華西州的侯王爺都是竹席上的花瓣,咱們都是茅坑裏的花瓣。可能在座的都是糞池浮麵上的,樓下那些還在忙生計的是壓糞池下麵的。”壽彥秋搖開紙扇,笑著解釋道。
“哦,你意思就是他們尊貴,咱們貧賤,但都還是一樣的花瓣,隻是運氣不好罷了。這就是命啊!要不然人家是帝王將相,咱們是市井小民呐!”下麵的又有人嚷道。
“這不是命!自從陳勝振臂高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以後,漢高祖劉邦,明太祖朱元璋,驅逐韃虜***,開創新中國毛潤之,我朝太祖皇帝雲東來哪個不是市井小民?更不消說古今往來的一方諸侯、名將和賢相,草根市井出身的猶如過江之鯽,數也數不清。何來命定之說?”壽彥秋紙扇一合,正言說道。一股氣勢撲麵而來,讓身材幹瘦的他,似乎偉岸了幾分。
“柳相國認定所有人都是一樣的花瓣,隻是環境不一樣,能做的事不一樣,但是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人,沒有天生貴賤之分,沒有天生尊卑之分。柳相國執掌相印頒布的第一條政令就是開放秀院和仕院,原本隻能讓官宦世家子弟入讀的學習院府,也有咱們市井平民的子弟考進去就讀了。
咱們一介草民的娃,隻要自己有些真本事,也可以通過科考當上官,也可以站在那廟堂之上!”壽彥秋越說越激昂,說到話停時,翠烹茶館的二樓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鳴和喝彩聲。
“柳相國對草根晉仕的人也是另眼相待關照有加,不讓他們因為朝中無人被排擠冷落,隻要是有真才幹的人更是著力拔擢。而當今陛下呢,卻隻愛用熟悉的世家子弟,一群優渥出身的紈絝子弟,哪裏能懂咱們民間的疾苦?怎麼能理政治國?”壽彥秋說得這些話,在別處哪裏聽得著,在別處也哪有人敢說?難怪茶館生意這麼好。
“柳相國既然認定人人平等,所以對傳嫡不傳庶,男尊女卑等這些周禮舊製頗為不屑,想恢複三皇五帝的聖人之禮。”壽彥秋接著說道。
“傳嫡不傳庶,男尊女卑有哪裏不好了?孔聖人的禮難道不是聖人之禮麼?孔聖被華夏尊崇了數千年,儒家一直推崇周禮,哪裏不好了?”有人不滿道。
“客官,估計您是家中長子吧!您不想想在座其他諸位萬一有人是家中老二老三老四老幺的麼?等家裏老父親仙逝了,他們可能就沒閑工夫來這裏喝茶聽我講書了。因為家產都給了老大,他們隻有去忙著自謀生路了。
就算尊翁把家產都傳給了客官您這個長子,您恐怕膝下也有幾子吧?你願意在你百年身後就大兒子吃香喝辣,幾個小兒子就含辛茹苦?
這還是小事,大事就更壞了!帝王家傳嫡,如果大兒子庸碌無能,小兒子才幹過人。真要傳嫡了,庸碌無能的大兒子即位後能把江山治理好麼?一個惡政就民不聊生,小兒子趁勢再蠢蠢欲動來個清君側,還不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哇!”壽彥秋這麼一說,質疑那人竟啞口無言了。
“在座的各位都是大老爺們兒,吃過早飯,在這喝喝茶聽我說說書,完了回家桌前一坐,端碗吃午飯。神仙般的日子啊!誰在做飯?誰在洗碗?誰在家裏帶娃?誰在掃地抹灰?誰在洗浣衣被?都是女人啊!自己過著神仙日子,當然覺得高興,覺得該!
但是各位再想想,如果你的親妹妹,你的親閨女嫁了一個你這樣兒的人,每天累死累活忙裏忙外,伺候著一個大老爺,不幾年如花似玉的俏姑娘就變成了麵糙手粗的黃臉婆,你心不心疼?男人女人不都是人?”壽彥秋說得台下一片寂靜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