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會計到省城告狀的事,桂花並不知曉。男人一大早,不聲不響出了門,以為隻是去附近的二弟家走串散心,也沒作他想。直到下午,才有人跑來報信說,李會計被人打了,正躺在省城醫院搶救。驚得她渾身一抖,擱在桌邊使喚了20多年的青花瓷壇,“咣當”一聲,被碰翻在地,跌的粉碎。桂花一路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的趕到醫院,隻見李會計的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依舊不省人事,昏昏欲睡。醫生交待說,病人的頭部因為受到了重創,造成顱內大麵積出血,情況很是危急,即便清醒過來,也是不容樂觀。可憐李會計,剛剛看到了一絲曙光,便被一記悶棍,打回了還不及從前的無邊混沌中。女人更是讓人同情,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不免令人垂淚歎息。她蹲在床邊,不離不棄的呼喚著自己的男人,可李會計依舊是毫無知覺。傷心欲絕的桂花,猛然想起離家前,打碎的那個陪伴自己多年的瓷壇,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湧上心頭……李會計接二連三的出現“禍事”,立刻成為梁家灣的重頭新聞。先是被突然革職,變得瘋瘋癲癲,剛好了沒幾天,又無端跑去了省城,如今,再次莫名其妙的被打成重傷。大家議論紛紛,猜忌琢磨,眾多紛紜中有一種說法很快占領了主導地位,那就是李會計一定是得罪了某位大神,才如此的禍不單行。村民所說的威力無比的大神,不過是迷信的念想,幻想出的可以燒香拜祭,卻不能挪動分毫的泥菩薩,可事實確是真假參半,大神確實存在,但不是什麼泥菩薩,正是驕橫霸道的柳萬福。李會計一直昏迷不醒,大神的日子也是喜憂參半。站在自家院裏,柳萬福沒事總愛來回不停的走動,臉上寫滿了“焦慮”二字。他在心裏漫罵著惹事的鐵心。這個沒腦子的家夥,愣頭青腦的隻懂得動粗。李會計不過是個小人物,對付他辦法多得是,哪至於這樣大動幹戈?人醒不過來倒還好,要是一旦清醒了,再認出人來,有理變成了無理,豈不是橫生枝節嘛!怕什麼,偏偏就會來什麼!這是老天爺的另一道殺手鐧,才使得人間戲劇又多了一抹濃重的色調。柳萬福在忽好忽壞的複雜情緒中,掙紮了沒幾天,李會計卻再創奇跡,果斷停止了與死神的糾纏,出乎意料的清醒了!得知消息的鐵心,一路慌張的趕到柳萬福家,一進門就大呼小叫的想尋個主意。“村長,李會計醒了,要是認出我可咋辦?”“活該!讓你把人攔住,也沒讓你這麼強幹啊!”村長沒好氣的說。“當時,我也沒想把他咋樣,本來打的是他的腿,誰知,他回了頭,還彎了腰,結果棍子就敲在他腦袋上了。聽說,治療費已經花了好幾萬了,這要是認出我,那一大筆醫藥費……”鐵心開始磨磨唧唧的絮叨起來。“行了!行了!”村長心煩意亂的打斷了他的話:“慌甚!你先別回家了,到別處躲幾天。我先去醫院,瞧瞧情形再說!沒我的允許,你不要露麵!”“好!好!”鐵心沒敢再言語,一貓腰,灰溜溜的跑了……李會計出人意料的醒了。可這來之不易的清醒,似乎比昏睡更讓人揪心。由於顱內大麵積淤血,始終壓迫著腦神經,所以出現了醫生預料到的無行為能力、無語言能力的巨大障礙。換句話說,他能看,他能聽,卻說不了話,動不得身。李會計迷迷糊糊的,看著眼前慘白的牆壁,不知身在何處。他想抬起手,手沒有動,他又動動腳,腳也沒反應。整個身子,除了發脹疼痛的腦袋,四肢根本就不聽自己的使喚。李會計正心裏著急,看見桂花端著一盆水進來,便張口想問,自己這是怎麼了。可奇怪的是,心裏想說的話,像一陣風似的,輕飄飄的在口腔裏回旋著,就是衝不出口。不知是淚,還是汗,從這漢子的臉上齊刷刷的流淌下來。桂花紅腫著眼睛,蓬鬆著亂發,愛憐的為男人擦起了身子,她知道丈夫想說什麼,可依舊保持著沉默,她實在不忍心說出醫生近乎於殘酷的冰冷診斷。李會計像一具活死人,一動不動的癱躺在病床上,心中的苦楚無人知曉。不能說不能動,他隻能用那雙深陷在眼窩裏的眼睛,遲鈍的感知著周圍的一切,偶爾的陽光照耀,飄進病房的輕渺花香,或許是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也是最為親密的接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