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差”寫在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書籍裏,念初中時開始學,一直學到參加革命工作,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從來沒有較真,從來都沒想過較真。是村莊裏的事讓我把這個概念化了的東西搬出來解釋村莊的現狀。
有個村莊叫良坊,我知道其名的時候,在同一個縣的另一個鄉當書記,做著和良坊村所在鎮同樣的一件事:稅費改革。良坊村出名正是因為稅費改革。
2002年上半年,稅費改革的帷幕徐徐拉開。省裏的稅改精神主要有兩條,一是必須嚴格執行田畝計稅的原則,二是必須實現人均減負20%的目標。這兩條說起來好像沒有問題,但一操作起來麻煩就大了。原則自然不是問題,既然是稅,按照田畝計,合理合法,問題是按照這個原則目標又難實現。原來,農民負擔既有稅又有費,以費為多。而費的一半是依著田畝分攤,另一半則是按照人口分攤,這種攤法在一個鄉鎮範圍內人均負擔相差無幾。現在搞稅費改革,取消“三提五統”屬於費的部分,在確定負擔總額的前提下,隻按田畝計稅,這就意味著在人均耕地懸殊較大的村莊,不可避免地出現負擔懸殊,也就是人均耕地少的負擔輕,減負目標可能遠遠超過20%,而人均耕地多的則減負目標無法實現,個別村遠遠達不到減負20%的目標。
良坊村人均耕地多,按照稅改原則,稅改後負擔雖然也有減少,但離省裏20%的目標相距太大,村民有意見,拒絕在稅改表冊上簽名。良坊村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在外麵工作的人多,裏外一說合,農民就上訪了,隊伍浩浩蕩蕩,說是縣裏不給解決就到市裏,市裏不給解決就赴省府。
當時我所領導的稅改麵臨著比良坊村所在鎮更為嚴重的問題,因為庫區淹沒土地的原因,庫區內外村莊人均耕地相差懸殊,要百分之百地執行省政府的政策,初步測算,有的村減負可能達到50%,個別村可能還要增負。當時我提出的意見是“尊重曆史、麵對現實”。所謂尊重曆史,就是過去的負擔人均差別不大;所謂麵對現實,就是必須按照政策的精神,以實現減負為原則,製定相對合理的稅改方案。田畝少的打足一點,田畝多的往下壓一點,反正農村田畝有40平方丈的,也有60平方丈的。按照這個原則,測算的結果雖然減負目標還是相差很大,但都在政策目標之內。良坊村一鬧,省裏又有了新的指示,說原則不能變,目標要實現,鄉鎮要講究方法,實事求是地為農民解決問題。我看著這些指示,驚出一身冷汗。倘若群眾不理解,再好的方法都是有問題的。如果我所在鄉鎮的群眾要鬧,我真的沒轍了。
上級就是上級,任何時候都站在絕對正確的位置上。可是他們是否知道,農村情況千差萬別,一個死政策縱然再好,操作起來也是會被罵娘的。好在這個時候免除農業稅的端倪已經顯露,輿論指向都是免除農業稅。這個情況農民也是知道的,隻不過誰也不知道這一天什麼時候到來。事實上,農村的許多事鬧歸鬧,該怎樣還會是怎樣,所謂胳膊扭不過大腿。況且根據我的了解,絕大多數鄉鎮幹部具有一定的政策水平,不願意製造麻煩。
2003年,我調到良坊村所在的這個鎮,任鎮黨委書記,距離良坊村上訪也就幾個月。我去的時候稅改已經結束,稅改的事塵埃落定,滿意也好,美中不足也罷,這會兒都吃了定心丸,消停了。沒過幾個月旱情接踵而來,良坊村傍著贛江,旱情十分嚴重。我去過多次,幫著解決抗旱的設備。在這個過程中認識了良坊村的人,知道了良坊村的一些情況。良坊村除了田地多,在外工作的人多(其實也沒幾個,隻是有兩個當上了縣處級領導,特別顯眼),還有一個特點是泥瓦匠多,基本上家家戶戶可以攤上一個。按照當時的工匠工資,每天至少不低於60元,一個工匠如果生意好一點,年收入可以達到12000元。這對於辛辛苦苦扒拉土地的農村家庭,的確是一筆了不起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