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校曾經的書聲是村莊的精靈。正如飛翔在村莊天空裏的鳥兒,輕盈靈動,婉約啼鳴,它給村莊營造的生態,美麗吉祥,生機盎然,貧窮、疾病、饑餓以及一切的不幸,都被隱匿在朗朗書聲的背後。
小學校是村莊唯一能夠與文化沾邊的單位,傳授文化的是老師,接受文化傳播的是孩子,而感受文化氛圍的則是村莊裏的人們。老師把五線譜教給孩子,於是歌聲從沒有玻璃的窗戶裏飛出,大人們在校園外麵聽,似乎是要分辨自己孩子的聲音。老師教孩子識字讀課文,於是朗朗書聲從孩童的嗓子裏衝出,長著翅膀飛向村莊的天空。教室裏是童稚的笑容,教室外麵有父親的寄托,有母親的歡喜,還有老奶奶依在門框邊上慈祥的等待。一張“三好學生”獎狀拿回家,受鼓勵的不止是孩子,更有家庭;而對於家庭,是驕傲更是未來。
有小學的村莊真好,能聽著朗朗書聲的村莊真好,比之隻有牛哞雞鳴犬吠的傳統村莊,這樣的村莊不僅更有生氣,而且還在人們的心裏留下一道美麗的風景。然而,不是所有的村莊都這麼幸運,一般農村村委所在地才會有一所小學,路途遠、交通不便的村莊也會設一個教學點,是一二年級複式班,一個老師,十多二十個學生,老師給一年級的孩子上課,二年級的孩子則自習;給二年級的孩子上課,一年級學生則自習。二年級學生學完了課程,就升入村委所在地的學校上三年級。1990年代後期,農民負擔重,鄉鎮財政包袱也重,辦學校已是不易,老師工資不能按時足額發放,老師心裏有怨;校舍危房多,教室裏的老師、孩子不安心,教室外麵的鄉村幹部也擔著心。於是,撤並鄉村教學網點成了當時解決這些矛盾和危機的唯一辦法,由此也給偏遠的孩子上學造成了不便,家長們意見很大,有的還不斷地上訪,要求恢複教學網點。那個時候我在一個鄉做鄉長,為了撤並一個教學網點常常要做很多工作,耗費不少口舌。
其實,我心裏特別清楚,在村莊人們的心裏還有一份對於小學校的感情,就如同人們壓在箱底的物件,放著並不經常翻動,卻是心底裏的一份念想,是靈魂深處的一種寄托。網點撤並之後,不少孩子的家長從安全考慮,把孩子留在村裏不再念書。村裏人沒有文化,或者文化不高,但是村裏人崇尚文化,對於文化人的尊重是從心底裏無法掩飾的謙卑和恭敬,一如學生對於老師。誰能說村莊裏沒有文化呢?謙卑和恭敬本身就是一種文化傳統和底蘊。與其說村裏人沒有條件接受良好的教育,還不如說村裏人是在生活重壓下的無可奈何,似乎生存和繁衍才是村莊不變的主題。
那個時候,人們常說一句話是,“再苦不能苦孩子”,似乎全社會對於教育的重視有了共識,但是工作生活在農村的人們普遍感到這句話帶給他們的壓力,不止鄉村組織要向教育投錢,就連普通老百姓也要給教育集資,獨獨沒有感受到公共財政給予鄉村教育的陽光。如果村莊裏哪所小學出了問題,人們首先譴責的肯定是鄉鎮幹部,卻很少有人問及基層政府到底有多大能耐。事實上,縱然執掌基層政府的幹部們不吃不喝砸鍋賣鐵,對於問題纏身的鄉村教育仍然無濟於事。上級批評下級就像是大人罵小孩理所當然,然而,誰考量過這一時期基層對於教育的付出?我可以告訴人們的是,在改革開放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鄉村辦教育名副其實。誰能相信正是鄉村這些小人物支起了中國基礎教育的半壁江山?這些小人物付出的是金錢更是心血,是辛苦更是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