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水養育一條水村民。
“一條水”是丘陵地區地緣認同的口頭表達,比如誰誰都是哪條水的。一條水村莊布局在丘陵地區,個性鮮明,自然村落沿著山岡散開,山岡讓出來一盆土地,高高低低縱橫交錯,而那條水則從山岡深處流來,一直流進村莊記憶深處。
田心村占著一條水,有十七八個自然村落,是一個相對較小的自治村,人口約莫1500,地形地貌一般,曆史人文一般,物產一般。在村莊的記憶裏,這條水幾乎沒有哪個方麵可以找到突出的地方。但是現在不同,集結在北京的田心村部落刷新了村莊記憶。在這個部落,注冊公司30多家,注冊資本數千萬元,從業人員占了田心村人口的五分之一。更讓人驚詫的還是他們的職業,誰能想到,這些文化水平不高的泥腿子居然與圖書出版結緣?
村莊的變遷如滄海桑田,讓人驚歎。與農民交談,我曾經試探地問,改革開放給村莊帶來的最大變化是什麼?有人毫不猶豫地告訴我,是自由。對於這樣的回答我可以一笑置之,但是農民對於自由的向往深深地撞擊我的心靈。自由和散漫帶著農耕的特質浸潤人們的心田,春來播種,秋來收獲,收多收少老天決定,喜悅悲苦土地賜予。詩人放言“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種沒有負荷的精神對於物質貧乏的村莊是多麼的可貴。稼穡雖苦,但精神是自由的。如果硬要把農民捆綁起來,那麼農民就更苦了。曆史的經驗和教訓是什麼?失去自由的農民將伴隨土地一起板結。
人民公社把農民捆綁在一起,一起出工一起收工,公社決定種什麼不種什麼,農民可以不用腦子勞作,沒有絲毫的自由可言。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農民,農民有權決定種什麼不種什麼,而人口的自由遷徙則伴隨工業化和城市化的到來在磕磕碰碰中行進。農村稅改之後,農民的集體義務和國家義務在表象上基本沒有了,農民更加解放更加自由,城鄉兩棲發展的機會更加充分。30年農村改革的曆程讓人們欣喜地看到,農村改革的進程就是不斷增大農民的自由度。
自由讓村莊流動起來,向著遠方一往無前。第一個走出村莊到北京創業的是文強。他種過田,販過生豬,跑過運輸,錢賺得少,花得多。1990年代後期,文強在村莊裏再也呆不下去了,欠下的賭債還不清不說,情債更是剪不斷理還亂。有一天晚上他在朋友家吃飯,吃完飯他獨自出門走了,誰也不知道他要去哪裏,去了哪裏。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人們很少過問他,過了幾年聽說他發了,這才有人對他的行蹤感興趣。人們刨根問底,打探他成功的秘訣。
原來,他有一個在北京做大學老師的同學。那人家境很苦,但人很聰明,還在讀研究生的時候,他就敏銳地捕捉到中學課外輔導讀物市場,這個市場後來不僅改變了他的家境,而且改變了來自家鄉的很多人的命運。文強去的時候,他的圖書出版發行公司已經有了很大的規模,同學問他想幹什麼,文強雖然窮途末路,但並非貪圖享受之輩,他告訴同學,跑跑銷售吧。文強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不高,搞銷售應該比較合適。文強勤快,也能吃苦,騎著自行車成天跑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哪條街哪條巷有一所什麼學校,文強清清楚楚,幾年跑下來許多學校的人麵都跑熟了。
開始的幾年,文強跑銷售拿提成,沒有賺很多錢,但他賺了經驗和市場,幾年下來他仿佛覺得自己長了翅膀,可以飛了,這種感覺令他躍躍欲試。文強辦了公司,做起了書商,他居然真的成功了。就像做夢一樣,一覺醒來,他便有了自己的編輯、印刷、發行團隊,還趁機買下了一家印刷廠,手中的資本如雪球越滾越大。經此一番打拚的農村人後來明白了一個道理,農村人不止能種田,如果有機會他們可以做很多事,城裏人沒什麼了不起,他們能幹的農村人同樣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