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術(1 / 2)

窗欞被推開,一隻蒼白的手從窗外探進來。“一郎。”盈盈嫋嫋,幾乎是傾盡了一個女人一生的溫柔。我愣愣的看著她如同初開的花兒般朝窗口奔去,拉開窗欞,站在窗外的是一名極為英俊的男人。這就是小哲平一郎,我曾在心中猜測過無數次,能俘獲一幀一副心腸的男子。似乎是能感覺得到我的視線,又似乎沒有,他隻是微微斂著眉看了我一眼,而後神情肅冷的看著一幀身後兩幅黑梭梭的棺材。他俊俏的麵容仿佛一下子沉了冰霜,老了十幾歲。一幀撲入他懷裏,眼眶微微發紅,整個人抖如篩糠。月色清冷,我無意看兩個就被重逢的男女,微微側過身子,許久,久到我以為時間就要停滯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如受傷的野獸一樣的嘶吼。小哲平一郎抱著滿身是血的一幀,仿佛一個無措的孩子,他把手按在她胸口,臉色蒼白得仿佛一張白紙。紅色的剪刀掉在地上,鮮血染紅了鋒刃,靜謐的夜色裏,一切都在悄無聲息的變化著。“一幀,咱們走吧,我帶你們離開。”我站在不遠的地方,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也不是同情,也不是難過,就好像設身處地的看了一場戲,眼看落幕了,突然有種茫然的感覺。小哲平一郎把棺材裏的兩個孩子抱出來,用被單裹著背在身後,雙手抱起一幀,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的沉入夜色中。我不由自主的跟著他們往外飄,經過二進院的時候,火光乍然亮起,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貝勒爺自殺了,整個王府再一次陷入混亂。小哲平一郎腳步微微頓了頓,目光幽幽的看了眼身後黑漆漆的竹軒閣,那裏,老唱機還在咿咿呀呀的唱著那首金娃娃銀娃娃的童謠,隻是再也沒有人聽了。我的思緒被老唱機破碎的聲音拉得老遠,漸漸地,眼前的事物開始變得模糊,耳邊嘈雜的聲音一聲疊著一聲。貝勒爺上吊自殺了,王府裏的廚子用刀抹了脖子,看門的門房在大門口把自己的胸腹剖開了……“金娃娃,銀娃娃,你是我的好娃娃。”“金娃娃,銀娃娃,你是我的好娃娃。”老唱機的聲音還是那麼真切,我緩緩睜開眼,小哲平一郎正坐在對麵的床前。他微微側著身子,我並不知道他是否能看得見我,或許看見了,又或許沒看見。他手裏拿著刀子,割破了手腕,蜿蜒的血順著一幀蒼白的嘴唇流了進去。“玉漱,沒事兒,很快就會好的。”蹩腳的中文在空蕩蕩的密室裏回蕩,我微微愣神兒,才發現自己所處之地已經是我與殷泣第一次進竹軒閣時被困的密室。兩具棺材還安靜的擺在角落裏,兩盞幽藍色的人魚長明燈掛在牆角,偶爾被氣流衝動,微微晃動一二。“叩叩叩!”有人在外麵敲了敲門板,小哲平一郎挑了挑眉,幫一幀拉好被角後走過去打開密室的門板。陽光一下子衝了進來,盡管我此時此刻是沒有絲毫觸感的,但仍是不由自主的閉了一下眼睛,直到對麵響起了腳步聲,我才緩緩睜開眼。走進來是一對男女,背著光,我看不太真切麵容,直到走進來,才發現竟然是聞晴明夫婦。聞晴明挽著妻子,手裏拎著一隻用紅色絨布罩著的鐵籠子,籠子裏麵時不時傳來一陣細細碎碎的尖叫聲。是日本獼猴?我有些愣,感覺一陣陣冷意從心頭竄起,為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兒感到心驚。“殷泣,殷泣。我要出去。”我在心裏默念,不停的想要往後退,退到一個我自認為安全的地方,然後卷縮著,不去看,不去聽。日本獼猴尖銳的叫聲在密室裏回蕩,聞晴明把它們被從籠子裏抓出來,塞進兩隻透明的玻璃罐子裏。我不知道小哲平一郎對兩個孩子的屍體做了什麼,屍體的腐爛速度被扼製住了,完全不像似死亡七天以上的屍體。之後,每隔兩天,聞晴明都會帶著妻子過來,兩個人對透明玻璃罐裏的日本獼猴做記錄,並帶來了一些特殊的器具。期間一幀曾經蘇醒過一次,但顯然神智已經不太清醒了。小哲平一郎很平靜的陪著她,角落裏的舊唱機總是時不時的唱著那首童謠。之後的這些天我覺得我已經不能用筆墨來形容,我能感覺得到自己陷入了一種幻境中,但它太過於真實,太過於漫長,以至於我常常會忘記這種處境,心慌意亂的去尋求出路。然而事實上我並不能離開一幀五十步遠。我為此恐慌,絕望,甚至不敢去看角落裏兩隻可憐的獼猴。它們就浸泡在罐子裏,裏麵是一些特殊的藥水和大量的醋以及軟骨劑,這些藥劑可以最快,並最大程度的讓它們的骨骼迅速軟化,然後被特殊的手法重新捏骨,使骨骼變成任何形態。其中一隻小獼猴的意識一直都是清醒的,他睜著兩隻大大的眼睛從渾濁的液體裏看過來,既悲傷又絕望。也許它已經預知到了死亡,卻並不知道,這隻是痛苦的開始。它也許很小就被迫離開了母猴,被漂洋過海帶到了中國,然後即將經曆的是一場殘酷的折磨。我突然明白那兩個怪小孩曾經看著我的眼神,怨恨,而這怨恨的來源並不隻是我。金四喜說,聞晴明夫婦的屍體死狀淒慘,整個腹腔都被撕裂開來,一開始的法醫鑒定結果是撕裂傷。一個人不使用外力的正常情況下,想要照成那種傷口是不太可能的,除非不是人。不是人是什麼?是兩個長大後的日本獼猴。獼猴的壽命也要比人短很多,三年多的時間已經足夠使它們成熟,並具有了一定的攻擊力。隻是我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促使它們發狂並殺死了聞晴明夫婦,然後又自己撕開自己的腹腔?我所不能理解的,一時半會也還是不能理解,心裏雖然期盼殷泣能把我從著該死的幻境裏拉出來,但顯然有些不太切實際了。一來我不確定這個沒良心的冷血神棍會不會救我,二來我也不確定他能不能救我。一開始我以為他真的能降妖伏魔,可事實上我所經曆的詭異事件,包括撞鬼,鬼打牆,這些離奇荒誕的事兒都不是我所真正經曆的,我隻是被深度催眠了,有人影響了我的大腦。這種深度催眠足以影響我的任何腦部活動,我甚至不知道我會在哪一刻因為受到催眠者的影響而自殺或是瘋掉。……小哲平一郎的話不多,很多時候他都是安靜的陪著一幀。一幀的那一剪刀下了死手,人是救活過來了,精神卻好像一下子就崩潰了,每日裏總是呆滯的看著角落裏的老唱機發呆。有時候我都會想,我是不是也跟她一樣了,收了她的腦波影響,整個人也黏黏的,盤腿坐在地上,與角落裏的日本獼猴大眼瞪小眼,並開始幻想它變成果果或是鬧鬧的樣子。事情發生的那天,小哲平一郎顯得特別的高興,他走到一幀的身前,先是溫柔的吻了吻它的額頭,然後小心翼翼的替她把發鬢盤好,換上水墨色的旗袍,點了胭脂,描了眉線,銅鏡裏映出的女子端莊美麗,仿佛一道驚鴻。我心中踹踹不安,直到聞晴明夫婦如約而至。一幀一直很安靜的坐在角落裏,小哲平一郎輕輕碰了碰她的眉心,俯下身子,輕聲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我見她微微皺了眉頭,緩緩閉上眼瞼,也不知是真的睡了,還是被他催眠。果果和鬧鬧的屍體被從棺槨上抱下來,聞晴明和妻子已經換上了白色的褂子,麵無表情的打開身邊的手術箱。我隱約知道了他們要做什麼,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衝過去搶奪地上的果果和鬧鬧,可是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製衡者,根本不能動彈分毫。不能,不能過去,誰也不能破壞。是一幀格格潛意識裏的聲音?我扭頭去看角落裏的一幀,她還是那副安靜的樣子,微微閉著眼睛,無聲無息的坐在幽藍長明燈下。幽藍的燈光在她臉上留下一道道斑駁的剪影,似真似幻。“可以開始了。”小哲平一郎的聲音像一聲炸了,炸裂了我的心,炸裂了這昏暗幽閉的空間。聞晴明打開兩隻玻璃廣口瓶,從裏麵撈出已經被泡的軟化的兩隻日本獼猴。猴子的身體已經被大量的軟化劑和濃醋腐蝕,小哲平一郎慢條斯理的帶上白色的手套,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看著聞晴明手裏已經失去意識的兩隻獼猴。我想任何人身處我此時此刻的處境裏都不會比我的情緒更穩定的,我曾經無數次的在腦中想起殷泣說過的話,關於造畜,關於畜童子。可當我真的眼睜睜看著小哲平一郎用那雙蒼白的手去給兩隻獼猴捏骨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一陣陣犯嘔。獼猴在劇烈的捏骨過程中被痛醒,尖銳的叫聲貫穿整個密室。濃鬱的血腥味覆蓋了淡淡的藥水味,獼猴持續不斷的尖叫。“閉嘴,畜生,啊!”聞晴明一邊咒罵出聲,一邊接過妻子遞過來的刀子,輕輕在獼猴的後腦劃了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