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師一家的事,風聲大,雨點小,因為屍體出現不同尋常的特征,在殷泣的建議下,所有屍體都被集中到一片空地燒毀了。至於林宅,巡捕房去市政府申請禁令,最後下來一道文件,直接把這地方給封了,充公。蘇式從林子裏回來後直接被送到了醫院,除了胃部有一大部分潰瘍,未來的三個月內不能吃東西之外,至於其它的,殷泣說,最好把她的一部分記憶消除,否則以後沒辦法正常生活。金四喜介紹了個不錯的法國老神父,早些年神父在法國研究過催眠,金四喜把人找來,直接丟給殷泣,兩人閉門談了好久,後來蘇式醒了之後,確實忘記了很多事情。曹彬因著這事兒,對巡捕房意見不是一丁點的大,回頭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匿名寫了一封舉報信,但很快就被上海灘各種各樣的新聞給掩蓋了,當然,也包括後來殷泣寫的稿專欄。一切好像又都回到了原點,可事實上很多東西都變了。比如消失的三叔,我始終不知道他和殷泣有什麼過節,竟然見到殷泣就逃了。又比如我始終沒看到陳伶的屍體或是骨灰,而蘇式的事兒,我更是弄不明白。按理說慈悲城這生物不過是傳說中的東西,怎麼就讓蘇式給攤上了?“你怎麼又來了?”殷泣正從外麵回來,身上灰塵刨土的,一看見門口蹲著的我,本來就略顯黑沉的臉,好家夥,越發的黑了兩個度。我咧嘴一笑,“你又沒說我不能來?”今天下午報社有活動,都去百樂門采訪那個什麼大上海電影節去了,我不愛這些花花碌碌的新聞,囑咐了大病初愈的蘇式盯著,自己偷偷溜到殷泣這兒來,想掃聽掃聽關於慈悲城的事兒。“進來。”殷泣從破口袋裏掏了掏,拽出把鏽跡斑斑的鑰匙,插在插孔裏擰了擰,一邊推門一邊說,“別在哪兒忽悠了,說吧,來幹什麼?說完就滾蛋。”“你這人怎麼說話呢?”我癟了癟嘴,對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還沒來得及收回探出的舌頭,被他後背高高隆起的一個類似駝峰一樣的東西嚇了一跳。“唉,你,你後背怎麼了?”就算被什麼砸中了,也不至於腫起那麼大一個大包吧!殷泣理也不理我,把鑰匙往茶幾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一邊小心翼翼的脫著灰突突的外套,一邊掃了牆上的掛鍾一眼。“唉,跟你說話呢。”我湊過去,低頭看他的後背,這一看不要緊,當真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指著他的背哆哆嗦嗦的說,“殷泣,你後背上,有,有東西。”好像一個燒紅了的鍋蓋生生扣在他背上,隨著他的動作不停的蠕動,似乎正在拚命的往他身體裏擠,但越是往裏擠,巨大的肉瘤一樣的身體越是膨脹得厲害。殷泣一邊皺眉,一邊站起來,“去拿剪刀和火柴。”“哦!哦!”我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跑到廚房找到剪刀和火柴,回到客廳的時候,殷泣已經從麵朝下趴在沙發上,側著頭看我,本來就蒼白的臉此時真的是白得仿佛是透明的一眼。“給,拿來了,怎麼辦?”我愣愣的看著他背上正在不斷蠕動,漲大的怪東西,喉嚨裏一陣發緊。“用火燒它,然後把它的嘴從我後背上挖出來。”殷泣低吼了一聲,似乎忍著巨大的痛楚,整個人背過臉去,肌肉糾結的後背上冒出一層層細汗。我低頭看了眼手裏的剪子和火柴,一把拽下茶幾上的桌布,又跑回廚房找出擀麵杖,把布裹在一段,瓷實了,再用火柴點燃。“你,你忍著點啊!”我靠過去,片刻也不敢猶豫,把燒著了的擀麵杖的一段對著那個紅疙瘩狠狠砸了下去。“嘶啦!”那東西發出一陣黑煙,竟然蠕動著縮小了幾分,但仍是不要命的往殷泣後背裏轉。我見有效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舉著擀麵杖就往下輪。擀麵杖敲打肌肉發出悶悶的聲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酸腐的臭味,簡直比掉進豬圈裏滾一圈還讓人作嘔。“好了,快,挖出來。”殷泣突然喊了一聲,雙臂用力向後使勁兒,兩塊肩胛骨高高隆起,那東西好像被骨頭擠住了一樣,迅速的向後縮了一下,鏈接皮膚的地方露出一個小孩手臂那麼粗的,軟體吸管一樣的東西。我根本來不及思考,掄起剪刀對著那東西連著皮膚的地方變刺了進去。黑血順著剪刀噴出來,帶著一股子酸臭。“嘶嘶嘶。”那東西發出一聲怪叫,肉瘤一樣的身體還想繼續往裏擠。“曹縷縷,愣什麼呢?快點。”殷泣低吼一聲,整個脊背挺得直直的,那肉瘤一樣的東西蠕動了兩下,軟體吸管一樣的東西又往肉裏紮了幾分。殷泣劇烈的抖動了兩下,我連忙用力按下剪子,向上狠勁兒一剜。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在鄉下拔過蘿卜,但那鬼東西掉出來的聲音和力道,真的跟拔蘿卜似的,帶出來老大一塊血肉模糊的,像似植物的根須一樣的一大塊軟體觸須。觸須的頂端有倒刺,倒刺的最頂端有無數個小吸盤,一旦它們進入人體,就能像蝕骨隻驅蟲一樣附著在你的血肉裏,直到吸幹你的血。我滿頭大漢的看著“啪”的一聲掉在地板上還在不停蠕動的怪東西,一股酸意湧上喉嚨,“嘔!”殷泣撩了我一眼,抬手指了指衛生間,“衛生間。”說著,站起來,走過去對著那怪東西狠狠就是一腳。“嘔!”“要吐就趕緊的,別吐我地攤上。”說著又是一腳,那東西蠕動了兩下,噴出一股黑血,弄得地攤上到處都是。我實在是忍不了了,這變態和變態碰一塊了,作為一個正常人,容我先去吐一會兒。等我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客廳裏已經打掃幹淨裏,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兒。“殷泣?”我喊了一聲,低頭聞了聞袖子,感覺那股子酸味還彌留不散。“吃了麼?”聲音從廚房傳來,殷泣係著條碎花格子圍裙從廚房探出頭,手裏還拿著隻鍋鏟。我實在是佩服他對牛排的執著,搖了搖頭,“吃不下。”“那真是可惜了,上午金四喜剛剛送來的新西蘭牛肉,全上海灘隻有法租界的高登西餐廳有。”他一邊得意洋洋的說,一邊縮回身子,再出來時,手裏端著盤子,小心翼翼的擺好刀叉後,示意我坐在對麵。我有點不太想過去,但尋思著心裏的事兒,還是不甘不願的坐到他對麵,聽著刀叉摩擦盤子底兒發出的嘶啦嘶啦聲。我按耐不住心底的疑惑問道,“剛剛那是什麼鬼東西?”他從杯盤前抬起頭,一臉詫異的看著我,“你確定要在這個時候談這個問題?”“不可以麼?”殷泣聳聳肩,放下刀叉,雙手微微環抱前胸,笑得有點不懷好意,“你真的要聽?”“要不,你吃完再說?”我訥訥道,一般情況下,殷泣接下來要說的話多半都是在挑戰人類的認知極限。一開始我也覺得他神神叨叨,說話真假參半,滿口胡言,可現在不那麼想了,這個人一直在不斷刷新我的認知,然後再悠然自得的告訴我,嘿;其實這沒什麼,你還沒見過更超乎你想象的東西呢。“聽說過水蛭麼?”我癟了癟嘴,很想捂住他的嘴。“你應該知道的。”他抿唇一笑,割了一塊牛排放進嘴裏,“稻田地裏的那種,吸血,軟體的,黑色的。”我十分懷疑他為什麼還能吃下去。“嗯,見過,你別告訴我,剛才那東西就是水蛭。”“雖不中,亦不遠矣。”“別賣官司。”“原則上說,水蛭是這東西的退化體。”“退化?”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詞,“為什麼不是進化?”殷泣抬起頭,很是鄙夷的看了我一眼,“為什麼不能是退化?”“人類和生物在時代的變遷中,隨著自然環境的改編,都是在不斷進化的,這不是常理麼?”“誰說的?”“科學說的。”殷泣冷笑,把刀叉放下來,雙手支著下巴看著我,“科學隻能解決人類認知以內的東西,這世界上科學觸碰不到的東西太多了。”“那又如何?”殷泣一樂,“扯遠了。”他重新拿起刀叉,極有耐心的把盤子裏的牛排切成拇指大小的小塊,然後優雅的送進嘴裏。“好吧,就算是退化,你繼續說,這東西到底是什麼?你又是從哪兒弄來的?”我懶得和他糾結,敷衍道。“警察局的地下水道。”我一愣,“你跑警察局的地下水道裏去了?”怪不得一身狼狽。“托你小姑姑的福。”“這跟我小姑姑有什麼關係?”“你沒聽她說?”他狐疑的問,我微愣,想了想,最近幾天都是忙報社的事兒,有時候是在學校的宿舍和蘇式,琴清住一起的,還真沒怎麼回家,“我好幾天沒看到她了。”“難怪。”“什麼意思?”殷泣擰了擰眉,說道,“前幾天警察局出了點事兒。停屍房的屍體總是無緣無故變成幹屍,領屍來的家屬看到前一天還好好的屍體突然變成了幹屍,糾結在一起大鬧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