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被耗子驚慌無助的神色打動,在兩個孩子的麵前蹲下身去,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耗子的眼裏迅速地閃過一絲狡黠,他趴在警察的耳邊,以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些什麼。沒來由地,小芳的心裏突然有些慌張,心髒以不受控製的速度劇烈地跳了起來,好像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一樣。果然,在聽完耗子的敘述之後,警察的神色在一瞬間變了幾變,他甚至有些戒備地站起身,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神色看著小芳。怎麼了?小芳求助似地看著耗子,而耗子卻拒絕跟她有正麵的眼神接觸。警察的手試探性地伸了過來,試圖按在小芳的肩膀上。怎麼回事?小芳開始慌張。怎麼了?她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耗子跟警察到底說了些什麼?而耗子已經以一種緩慢的動作,慢慢地、慢慢地向警察後麵移動著……小芳突然覺得很無助,她隱隱地感覺到:耗子也許已經背叛她了。可是,可是她該怎麼辦呢?年幼的她對於解決這樣的困境並無經驗,隻好在明知道耗子已經靠不住的情況下,仍然按照他教給自己的辦法,在中年男警官的手觸碰到自己的刹那,以一種破釜沉舟的心情,抑製不住的大聲尖叫起來。而這更加驗證了耗子之前在警官耳邊小聲說的那些話,如果說他之前還是抱著一種試探性的、半信半疑的觀點的話,那他現在簡直對此深信不疑。於是他趕緊招呼了一個幫手——另一名女警官:“李姐快來,這小姑娘被折磨瘋了!不能讓男人碰!”名為“李姐”的女警官似乎頓時就明白了小芳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情,同樣身為女性的同情心使她一反平日裏拖拖拉拉的工作態度,以常人無法理解的速度幾個箭步搶上來,一把就將小芳攬進了懷裏,將她的臉緊緊地壓在她的胸前,一邊迅速紅了眼眶,一邊小聲地撫慰著:“乖!不叫,不叫啊……”聲音裏竟然還帶著幾分哽咽。小芳不明就裏地被按進了一個懷抱,這個懷抱裏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味道,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媽媽的一樣,這種香味可以令她忘記之前所有的害怕,還有被耗子背叛的恐慌,所以她的叫聲漸漸地低了下來,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最後變成了深深地抽噎。而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芳身上的時候,沒有人知道耗子去了哪裏。沒有人注意到耗子是什麼時候溜走的,也沒有人留意到他去了哪裏,反正當所有人的注意力從小芳身上轉移開來尋找另一個孩子的時候,才發現耗子早已不見了蹤影。而小芳仍然是在不明就裏的情況下送到了一所名為“國光保育院”的孤兒院,並在這裏度過了整整十個年頭,期間經曆了多少常人難以體會的辛酸,熬過了多少常人難以煎熬的夜晚,容後再表。小芳去國光保育院的那天,仿佛預示著什麼一般,天上下著傾盆大雨。“李姐”抱著小芳從警車裏下來,中年男警官在後麵撐著傘,而小芳則睜大了眼睛觀察著周圍的環境。或許是經費的問題,保育院的牆像是很久沒刷了,斑斑駁駁,門口門牌上那幾個“國光保育院”的字上的紅漆也脫落的七七八八,流露著一種蕭瑟的感覺。保育院一共有三層樓,在二樓的某個窗戶裏,有一群擠擠挨挨的像是孩子的臉,從被雨水衝刷的模糊一團的玻璃窗裏透出來,透著幾分詭異。而麵前自稱是保育院院長的女士,三十歲左右的年紀,身高在一米七零上下,頭發一絲不苟地在腦後挽成一個發髻,斧劈刀削般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眼鏡後隱隱現出毫無生機的眼神,薄薄的嘴唇安靜地閉著,兩頰凹進,細長的脖頸下單薄的身板努力地撐著一套煙灰色的半舊的中山裝製式套裙,腳上一雙三厘米的粗跟皮鞋,鞋尖上的皮早就裂開了,隻是靠鞋油才苦苦支撐,如今踏在雨地裏,終於抑製不住地張牙舞爪。她站在那裏,一隻手撐著一把偌大的黑傘,兩眼漠然地望著麵前突然多出的這一大群人,似乎並不關心他們是從哪裏來的,他們要做什麼。“院長是嗎?我姓秦,之前聯係過的。”中年男警官看出情形不太對,將右手的雨傘換到了左手,對著院長伸出了手,試圖打破僵局。“哦。”院長像突然被叫醒的夢遊人士一樣,茫然地伸出了手,在兩隻手交握的瞬間,中年男警官幾不可見地抽了抽嘴角——她的手很涼,像死人的一樣。“我姓崔,是這裏的院長。警察同誌,請進裏麵說話。”握過手之後,崔院長像是突然回過神似的開始讓人,同時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而這時大家幾乎都被淋透了,忙不迭地一起衝進了保育院,誰也沒心再去觀察周圍的情景。落座之後,“李姐”和中年男警官例行公事地辦了交接手續,將小芳一個人留在了保育院。臨走的時候,“李姐”還有一絲不舍,但是那樣的年代,自己的工資還不夠花,哪有多餘的同情心分給別人?隻好硬著頭皮一咬牙,轉身離開。坐在車上,“李姐”隻悄悄地擦了擦眼角,思緒就跑到今晚下班要買什麼菜、回家做什麼飯上麵去了。小芳一個人坐在崔院長的麵前,從警察們離開到現在,已經差不多快半個小時了,崔院長還是以那種空洞的眼神看著她,似乎在觀察,又似乎在神遊太虛。年幼的孩子被她這樣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渾身都不自在起來,再加上剛才在門外淋了好大的雨,這會兒全身濕透,喉嚨一陣發癢,不禁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這一聲咳嗽引回了院長的神,那一雙無神的眼睛似乎終於有了神采,她用一種單調平板的聲音問小芳:“去睡嗎?”“嗯。”小芳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隻好表示同意。“那去吧!”院長說。“可是,去哪裏?”小芳猶豫地問。“都可以,和別人擠著睡,或者你自己睡,都可以。”院長揮了揮手,示意小芳出去,同時恢複了之前神遊的表情,似乎不願再被打擾。“好。”小芳輕輕地站起了身,悄悄地走出了房間,把房門帶上,她真是一分鍾也不想再跟院長待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