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闌珊,水光盈澤。
四周空氣卻無端的暈蕩得瘮人,尤其是池塘邊一直站在那裏,笑意淡淡卻絲毫看不清楚心緒的奉瀟,仿佛將這天地之間都盡數籠罩上一層霜寒的陰影。
四周,有身影拂動,靜靜的站在奉瀟身後,等候吩咐。
而前方,池塘中,女子靜靜的立於水中,容顏似玉,唇瓣如瑰,隻是麵上幾乎浮起的一片慘白讓人無心欣賞這美色。
奉瀟輪廓分明且極清瘦的麵上,那似是而非,又似笑非笑的笑意在看到雲初麵色白得如一片紙時,方才輕微的收了收,好像有些好心的提醒,“雲初,僅靠內力想壓下心中****是不行的,不過,你可以用你霧氏一族獨有的霧法控製的。”
雲初緊閉的眸子未睜,咬牙。
“哦,你是擔心腹中孩子嗎?”奉瀟又像是明白過來似的,道,“那不如,我還是讓人將季舒軒帶來,畢竟,他現在也不好受,你不是當他是朋友嗎,總不能叫朋友這般難過的,而且他不是也幫了你很多,對你也是真心實意,也不會……”
“你特麼給我閉嘴。”雲初豁然睜開眼,眼底寒華四射。
這一瞬射的怒意如一道剛烈的風,自天地間襲來,讓人痛心發涼,讓整個宮殿的花草樹木瞬間都冰成了霧寒,凝碎晶華,一瞬之間如漫天雪景,冰雕之花,萬物皆凝滯。
而雪之中,卻獨池塘水汽繚繞,水光清澈,獨奉瀟一襲黑色錦袍似顛覆了地獄裏傾來的光,整張臉上都籠罩了陰鬱。
“生氣了?”奉瀟沒有任何感情的開口,“發怒了?”似問不似問的語氣,然後,又笑了,滿是譏諷,“在猶豫要不要用霧法,又握傷到腹中的孩子,在躊躇要不要看看季舒軒,可是,你自身難保?”
雲初睨一眼奉瀟,“季舒軒是醫者,自能保全自己,勿須我關憂。”
“那你就不怕萬一,他挺不過,就會死?”奉瀟蹙眉,幾乎入鬢的深眉,一蹙,便是殺意浮現。
雲初白如紙的麵上浮起一絲笑意,“你不會讓他死的,你還要留著他製肘我,折磨我,所有,你不會讓他死。”雲初說完這一句話,又再度閉一了眼睛,同時整個池塘中煙氣繚繞,自雲初眉心而起,很快,雲初周身幾乎都快淹沒在那自身幻化中的霧氣中。
不破不立,她相信,她霧法的強大。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國師,你這般對她,可心疼。”安靜庭殿裏,四周凝粹雪景未退,而一旁,班茵撫著高高隆起的肚子一步一步緩緩走來,看向池塘中早已形如木雕,好似兩耳不聞四周事的雲初,眉心間盡是擔憂。
奉瀟沒回頭,語氣還含著笑,不似景元桀天生透出的生人勿近,而是讓人覺得著體內血意都在恐怖的叫囂。
“你好生待著,不要生事,我會讓你安心把孩子生下來。”奉瀟說。
帶笑卻不含一絲感情的話,直讓班茵渾身都是一僵,再抬頭時,聲音有些空洞的悲哀,“你愛她。”
奉瀟眼皮輕微一動,沒有說話。
“可是,你如此愛她,卻非要這樣的折磨她。”班茵有些壓抑的怒意與不安,“她懷有身孕呢,萬一……”
“玉,不啄,不成器。”奉瀟說,然後抬手一揮,頓時,身後有人上前,完全不給班茵任何地機會,直接將其擊暈,帶了下去。
手法幹脆,行動快速,無聲無息。
“彭。”自池塘而起一道勁風突然無預料的掃來,直讓奉瀟擊退數步之遠。
同時,數十黑影落下,護在奉瀟身後。
“她好歹懷了你的孩子,是你讓她懷了孕,是你利用了她,你還如此對待,你可真有良心。”雲初收回方才用力揮出一掌的手,自池塘中緩緩睜開眼睛,亮眸中一刹凜烈。
奉瀟撫了撫胸口,眉峰似有一絲難忍自心間劃過,然而,不過一瞬而逝,好似雲初那一掌對他沒有妨礙似的,陰沉戾氣,“霧法精氣果然不可小覷。”
“你沒資格評論。”雲初眉心間的霧氣逐漸散去,說出這句話之後,起身,一縱到了岸,一瞬間,身上早被浸濕的衣裳也溫潤幹爽。
隻不過,下一瞬,雲初突然身子一軟,就向地上裁去。
有利有弊,她此時虛空耗盡。
而在雲初倒地刹間,最之前那一怒,而冰雪凝凝粹之態也傾刻間退去,隻留空氣中,淡淡的水汽在縈繞。
庭殿裏恢複如初。
奉瀟看著倒在地上的雲初,卻沒有上去撫,尤其是在看到雲初在倒地那一刻還顧忌著腹中孩子,扶著小幅時時,麵色更是暗沉一分。
“看來,你也確實沒力氣了。”奉瀟上前一步,站在雲初麵前,看著如如此孱弱的模樣,眼底沒有絲毫同情與憐惱,反而拳頭緊起。
奉瀟開口,雲初卻苦笑一聲,好似瞬間才明白過來,“看來,你並沒有打算對我和季舒軒如何,這般折騰一番,不過是消我磨的體力而已。”
“當然,你太詭計多端,我得提防你逃跑,而多生事端。”奉瀟說,麵上有冷意閃爍。
“你想做什麼?”雲初豁然抓住什麼信息,即使此時虛弱不堪,可是是卻字冷清晰。
奉瀟聞言,輕輕蹲下,手指,一點一點的落在雲初的臉上,撫上那柔嫩的臉頰,“我想做什麼?你說我做什麼呢?”
“嗬嗬……”雲初不閃不躲,“難不成,你還真對我一個孕婦感興趣,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要娶我?”
“娶你?”奉瀟淡淡一笑,然後手指自那溫滑的臉頰上退離開,冷冷的看著雲初,“娶你,不,我要折磨你,不過,在此之前,我還得讓你親眼見到景元桀的死在你麵前。”
雲初心房一縮,“你到底想做什麼?”
“景元桀不是已經叫停戰了嗎,那你覺得他在籌謀什麼呢,雲初,以你這麼聰明的腦袋,會想不明白嗎?”奉瀟一字一句,都好像有雲初的耳邊低語,極深極亮極黑的眼眸好像要讓人輪入一片地獄。
雲初卻想到什麼,心,再度緊緊一縮,硬挺著力氣開口,“你,你想……”
“他不是要來救你嗎,那就讓他來南延好了,到時,天下都會知道,大晉太子好戰不停,為了一統天下,竟然殺進南延,連這個早不聞雙方交戰,安國度日的小國都不放過,又或者說,是大晉太子心胸狹窄,隻因為,曾經南延與南齊聯合發過國告,統一陣線,就瑕疵必報要殺了南延,國君。”奉瀟一字一句,卻聽得雲初的心一點一點揪起,“你……”
“放心吧。”奉瀟突然很溫柔的歎口氣,“我會讓你看到他的屍首的。”
奉瀟話落,起身,對著身後點了點手指,瞬間,暗處上來兩名宮娥,將雲初扶了起來,而這時,雲初的腦袋已經暈沉至極,焦灼,擔憂……卻還是直接暈了過去。
而雲初一閉眼,庭殿外,這個黑夜,注定不平靜。
幾個時辰後,一輛馬車被前後簇擁著,看守著,極其平緩的走著,走著,走著。
適當的顛簸,應當是更有助於入睡。
可是,雲初醒了。
眼睛一睜開,映入眼簾的便是兩個熟悉的身影。
雲初輕輕咧嘴一笑,“這個時候能看到你們,真好。”尤其是落向季舒軒時,雲初的心,更是明顯一安。
季舒軒麵上也露出放鬆的表情,與一旁的班茵對視一眼,卻有些苦澀,“不過,好,也不好,你可知我們現在要去向哪裏?”
雲初抬手撫了撫肚子,輕輕坐直起身,“看你們這模樣,我們顯然是還在奉瀟手裏的……”說話間,雲初一把撩開簾幕,看向外麵的月色,就著月色看向前方幾乎已經籠罩得沒了影兒的南延巍巍城門,“我們已經出了南延國境,此下是去南齊?”
“你倒是猜得到。”一旁班茵,淡淡的,也揪起另一邊的窗帷,看向外麵,目光空洞又惆悵,“如今大晉太子已經攻向南延了,如果奉瀟一切都算準了,南延國君一死,到時,大晉將會隱入眾矢之的,百姓口伐,遠比權欲之壓更厲害,屆時,就算你和北拓交好,讓那才登基的小皇帝幫你,可是,兵,也壓不了悠悠眾口。”
“是啊,得道我助,失道寡助,亙古不變的道理。”雲初由班茵扶起來靠著車壁,方才輕悠悠的開口。
一旁季舒軒把了把雲初的脈,這才鬆口氣,“隻是內力耗盡,身體虛軟,隻要你醒了,便沒什麼事,剩下的,隻是需要時間。”
“奉瀟並不會給我們這個時間。”雲初說。
一句話,三人沉默。
班茵幾次欲言又止,終還是閉上了嘴。
雲初看著班茵,像是明白她想說什麼似的,麵上不僅沒有擔憂之意,反而有笑意淡淡浮在麵上,“放心吧,眼下,我們自身難保,縱然擔心也無用,與其擔心,不如,相信他,我相信他,相信他,不管奉瀟設下何等陷進,他都一定能看透。”雲初星眸閃耀。
是的,她相信他,此下,也隻能相信他。
話聲輕落,馬車靜寂,班茵放下一簾幕,不再說話,季舒軒眸光輕輕閃了閃,亦沒說話。
當然,沒安靜多久,馬車驟停,簾幕被一隻手臂毫不客氣的拉開,“國師吩咐了,三個分開。”
伴隨著一句話,雲初幾乎沒來得及說話,季舒軒和班茵便被人給扶下去了。
“這下,終是受製於人了。”季舒軒微笑,離開之前卻是在安慰雲初。
班茵卻是唇瓣動了動,終是沒說什麼。
雲初也無能為力,隻是眸光一掃這不下千人的護送隊伍,眉心緊鎖,尤其是在看到最之前,高坐馬身,一襲黑衣冷峻卻奪魄戾色的奉瀟的背影,直接放下了簾幕。
寬大的馬車裏,瞬間便隻有一個人,雲初發了一下呆,很明顯,南延國師將季舒軒和班茵製住了,她方才沒有感覺到二人身上一絲內力流動的。
而馬車外,裏三層,外一層,他們被看守的嚴嚴實實。
景元桀,我相信你,所以,我不擔心,我,一點都不擔心。
雲初閉了閉眼,渾身都虛軟得厲害,她現在,是真的一點力氣都用不上了,對著馬車外喚了喚,“有水嗎?”
很快,一杯水給遞了進來。
雲初接過,直接仰頭就喝。
“你也不怕本座在裏麵下毒。”奉瀟的聲音傳了進來。
雲初淡笑,“你還沒開始折磨我,可不會舍得我死了。”
雲初話剛落,簾幕一撩,奉瀟便鑽進了馬車,挨著雲初並肩坐下,墨發黑眸,透著一種讓人窒息的溫柔。
雲初眸光暗了暗,往旁邊挪了挪,可是胳膊卻猛的被奉瀟一拽,然後,直接壓在了身下,二話不說,頭,直接俯下。
雲初竟也沒掙紮,隻是,在奉瀟的唇瓣就要靠近自己時,冷聲開口,“我不愛你。”
我不愛你。
如此清晰的字眼。
如此清冷無情的話,如一盆涼水將奉瀟體內的火澆得沁心涼透,之前那池塘月色,那雪膚軟肌,那絲滑如斷的畫麵都好像瞬間斷了,斷成一條條,連不接。
“啪。”輕脆的耳光聲堪比冬天驚雷,以至於,馬車都在瞬間停了下來。
雲初不慌不怒,不理會嘴角血漬,也不管瞬間高腫起的臉,而是很果斷的推開奉瀟,從容悠緩的坐起身,冷冷的,“奉瀟,一巴掌,我們扯平了。”
“扯平?”奉瀟猛的一把抓過雲初的頭發,五指用力。
雲初即使痛得直擰眉,卻依然咬牙不卑不吭,“對,扯平,過去一切,些日來的種種,全部,扯平。”
“扯不平,”奉瀟突然低吼,然後,擰著雲初的頭,靠向自己,“你知道道,我曾經過的是什麼日子,你知道嗎,你知道我是如何一步一步坐上南延國師這個位置的,你知道我為了今日這一天,付出了多少?”奉瀟急聲厲色,下一瞬,拉著雲初,直接掠出了馬車,迫讓其仰著頭,看向天上已被所月色靜寂下的彎月,“看,多麼好的月色,可是,我,從來沒有好好欣賞過,你以前說,會和我在一起的,這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要和我在一起。”聲聲咆哮,隊伍靜寂,一時,鴉雀無聲,目光卻紛紛看向那個被奉瀟使勁擒住的女子。
“無論以前說了什麼,都不過是幾歲孩童之語。”雲初身子一點一點軟坐下去,麵色淒白,卻字字清晰的劃破月色。
“嗬……”奉瀟冷笑,揪著雲初頭發的手又緊了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嗬嗬,不過孩童之語,那你對我所做的一切呢啊,如何算,你可知道,我每日做夢都在想像著,有一天你被我精神折磨之後,跪下來救我的場景,到時,我會將你的四肢一點一點砍下,分開……”奉瀟說到最後,渾身都輕顫著,目光發紅,是仇恨。
雲初觸著這樣仇恨得讓人呼吸都滯住的目光,沒說話,麵色卻越來越白。
遠遠的,班茵自一輛馬車上跌跌撞撞的走了過來,看著麵部高腫,嘴角血漬的雲初,麵色都變了,聲音含著淒厲,“奉瀟,你折磨她不是也在折磨你嗎。”
奉瀟根本就不理會班茵,可是旁邊,自有人過來,將班茵攔住。
“奉瀟,你能不能有點人性。”班茵繼續大喊,可是,風,將她的聲音吹得很遠,卻吹不進奉瀟的心裏。
班茵還是被人帶上了馬車,嚴加看守。
他們都是奉瀟最忠心的護衛,也隻忠於他。
雲初此時半邊臉已經高腫,映得本就瑰姿豔逸的臉上血色一片,有些觸目,可更觸目的,是女子的眼神。
那麼絕冷而冰冷,不用任何人扶的一步一步緩緩站起身,身挺脊直。
“奉瀟,我說過,方才那一巴掌,之前的一切全部扯平。”雲初傲著脖頸任血自嘴角流落,任白皙肌膚上,指印分明,無情無緒,卻字字冷清,讓奉瀟一直扯著她頭發的手,終於一點一點鬆開。
雲初。
雲初一下子無力的坐在地上,無聲腹誹。
雲初,這是你曾經所欠的債,我占了你的身,如今幫你還了,那剩下的,便是我全新的開始,我,再也不欠奉瀟,不管曾經和他有有如何的回憶,都,一筆勾消。
青絲在飛揚,血在滾燙。
所有人在沉默,在注視。
雲初的眸光深處黑亮得大地蒼穹都在此時忽然高遠。
“嗬,我可以告訴你,如今南延皇宮血殺一片,而南齊,那個,你所謂的南容淩也會在我到達之時,化為灰燼。”奉瀟突然退後一步,話落,一拂袖,翻身上了馬。
而雲初,被一名自隊伍中走出來的女子扶了起來。
當然不是班茵,而是無言,那個曾經在她被京家主抓走時,那個看守她,卻實際另有主子的無言。
雲初看著這個長相平凡卻年輕內斂的女子,突然的就有苦笑蔓延在嘴角,“原來是你,原來當日守在暗處的,便是奉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