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熱漸去,秋意正濃,金陵的長街短巷也漸漸被桂花那絲絲涼甜浸潤。盡管冷韻說,南京的秋天和春天一樣轉瞬即逝,但是在這一眨眼般的時光中,南京的秋天照樣綻放的天高地闊,遼遠而滄桑。短時間內再無假日,同學們的心也終於收了回來,大課、小課、公開課、講座,密密麻麻的安排緊張而緊湊,高中三年拚命掙紮的時候寄予無限厚望的大學自由而散漫的生活並沒有出現,我們依舊是日出而學,日落而自習,不同的是,周末我們有了社團活動。不同於其他宿舍女生在選擇社團方麵的一致性,我們宿舍分歧嚴重,嚴寒自不必說,籃球隊員那是當仁不讓,當然,她對其他的社團也沒興趣;冷韻破天荒選擇了泥塑,好動的江寧則選擇了模特隊,而我,在她們無比詫異的眼神中選擇了文學社。嚴寒不可置信地瞠大鳳眼:“文學社那種酸文假醋的地方你也願意去?一群道貌岸然的傷春憫秋之徒!”相較於其他社團五彩繽紛的活動,文學社的內容近乎枯燥而且無聊,有時甚至帶著嚴寒口中的“酸腐”,每周一篇命題作文,題材不限,然後周末活動的時候拿出來共同探討,要不相互吹捧,更多的是文人們特有的酸溜溜的批判。有時候我們都會在絲絲縷縷纏繞著的桂花香中沉浸在某一篇美文中冥想;有時候我們會在江南特有的帶著清香的秋雨中咂摸一段晦澀拗口的文字;當然,有時候我們也會在某一篇文章中的某一個詞的用法上糾結一上午,然後聽學長前輩們引經據典,旁征博引,頗有辯論社的風姿。我喜歡嚴寒口中這種“咬文嚼字、附庸風雅”的生活,盡管我沒有其他人那麼才華橫溢、妙筆生花,但是這絲毫不妨礙我欣賞文字之美,深愛到無法自拔。文學社的價值體現在兩個方麵,校園廣播的供稿以及學校後門處的宣傳欄。學校有自己的電台,主持人來自學校的播音社,每天四點半之後就開始固定播出我們自己學校的節目,有新聞八卦,有流行歌曲,當然也會播出幾篇來自我們文學社的所謂的“美文”。播我們社的稿子的是一個女聲,不純美,不清脆,嗓音中帶著金屬質感的黯啞,但是聲帶每一個小小的摩擦卻保持著她獨有的魅力,就如一張帶著倒刺的砂紙,在你的心髒上摩擦而過,在你惶然無措之時,輕輕帶走了什麼,然後留下疼痛。我喜歡在夜裏聽她的聲音,“今天天氣不錯,我好像能聽到雲層撫摸月亮的聲音,比世界上任何一雙情人的手,都要溫柔……”“今天,我喜歡上一個姑娘,就如同我愛上他一樣,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刹那溫柔……”我仿佛能想象到,在學校那個狹小的隔音室裏,她蓬鬆著一頭海藻般的頭發,仰著一張蒼白到透明的臉孔,漆黑的瞳仁映著遙遠的夜空,鼻息溫柔而甜蜜……至於後門處的那一長溜宣傳欄,那基本就是個雞肋,常年張貼著尋求兼職的廣告、周六放映室將要放映的電影的預告、周末知名專家將來我校做講座的預告等等烏七八糟的內容。為了彰顯文學社對這溜兒宣傳欄的所屬權,每周我們必須把自己的作品以漂亮的粉筆字或者毛筆字的形式張貼到上麵最——不顯眼的位置,而這個任務,就落在了新入社員——我以及晏餘的身上。在文學社見到晏餘我並不吃驚,那麼幹淨的氣息,那麼文靜的氣質,似乎與這所大學中紛繁的一切都沒有關係。沒有了軍訓時被拒絕入隊時的尷尬,文學社裏他,安靜而淡漠,獨來獨往,少與人言,即便每周末和我一起更新宣傳欄的內容,我們為數不多的溝通也僅限於工作。晏餘寫了一手相當漂亮的粉筆字,毛筆字也秀麗奇峻。我常常被奮筆疾書的他所吸引,潔白的襯衣裏隱隱透出潔白的背心,黑色的褲子整潔筆挺,簡潔的短發,刀裁般整齊的鬢角,幹淨柔和的眉眼,我很少看到這麼從裏到外透著幹淨二字的男生,讓我想起了《情書》中沐浴在陽光裏的藤井樹,但是他那黑曜石般的眼睛卻很少對焦到什麼人身上,直到有一天,他拿著謄抄紙走到我麵前問我:“這是你寫的嗎?”我抻著脖子看了看,生怕褻瀆了他的氣息,“是……是啊。”他低頭喃喃誦讀:“我是一隻比目魚,我把自己埋在泥裏,隔絕著陽光與空氣,在黑暗中自己欺騙自己……”他抬頭看我,然後再低頭看詩,“靜言……嗎?”接著再次抬起頭,溫柔地彎彎嘴角,眸子裏星光璀璨:“很溫柔的名字。”刹那間,滿目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