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承認,這段我完全聽不明白什麼意思的話讓我心裏很受用,人往往就是這樣,越是自己聽不懂的話越是覺得高深莫測,而越是被別人拿高深莫測的形容詞形容自己,就越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從而產生無比的優越感。我自嘲地想:原來我也不能免俗……我留意到,Corpse有雙非常漂亮的手,作為男人來說,這雙手白皙修長,指甲整齊,邊緣光潔,不顯骨節,這更像一雙大了一號的女人的手,在他說話的時候,手指就會在桌麵上帶點神經質似的扣動,讓人的視線不自覺地轉移到他的手上,但是很快又會舍不得他那張亦正亦邪的臉,從而讓人在他的臉和他的手之間糾結不已。Corpse也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但是跟他神經質的手一樣,他的語言簡直應該用神經病來形容。他是個基礎常識極度匱乏的人,文學、哲學、美術、體育、政治,所有男女約會時男生習慣於在女生麵前炫耀的因素顯然他一無所知,甚至連基本的家長裏短都說得支離破碎,毫無條理。在我們雞同鴨講了不到二十分鍾之後,我就深刻認識到了與他聊天是一件多麼讓人覺得無比荒誕且無聊的事。看到我匪夷所思的眼神,他似乎也比較著急,想說什麼,卻最終隻是動了動嘴唇,然後跟下了什麼決定似的,突然站了起來。我嚇了一跳,還沒等我問什麼,他抓過我的手把我從椅子上毫無溫柔可言地拽了起來往外走去。“呃……怎、怎麼了?……”我有些莫名其妙,卻沒有多少氣憤的情緒,對於Corpse,我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寬容和體恤。緋色門口的霓虹把他的臉映照得變幻莫測,看不出喜怒,嘴巴卻像個孩子似的氣急敗壞地抿著,帶著點賭氣,我就有了一種想笑的衝動,他瞠目結舌地看著我,之後就惱羞成怒地把我拖進了出租車……車子停下來的地方是紫金山山下,就是我們上次文學社和播音社舉行聯誼,爬紫金山的起點。我隱隱猜到了他要做什麼,“夜爬紫金山,走的還是野道?”我有些幹笑著問道。他孩子氣地點點頭。我抱著一絲希望問道:“你經常夜裏來爬紫金山?”他搖搖頭。我不死心接著問:“你帶照明工具了嗎?”他接著搖頭。我基本已經要暴走了,“你要摸黑怕紫金山?!”他點點頭:“有你在我身邊,我不怕,你也不用怕。凡事總有第一次,我想跟你一起,站在這個城市的最高處,看萬家燈火……”我的心刹那溫柔,萬家燈火嗎?思緒不由回到了十幾年前,那時候父母剛剛從農村調到城裏工作,租住在兩間城鄉結合處的廂房裏,回家的路上有一條又長又陡的上坡,每次瘦弱的母親扶著自行車一步一步爬上坡頂的時候,都會停一會兒,喘口氣,順便讓我看城市的萬家燈火,對於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的我而言,那遙遠的燈光,就是溫暖的所在……我突然之間開始動搖,盡管理智告訴我,黑燈瞎火地爬這座僅僅爬了一次還沒有爬上山頂的山是太過於危險的事情,但是情感上卻像春風中撒滿了草籽的荒原,想嚐試的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難以按捺下去……就在我遲疑間,黑暗裏Corpse微涼的顫抖的手伸過來握住了我的手,帶著我堅定地走入透著秋日特有的幹枝枯葉味道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