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公路上,除了運輸的大卡車,看不到有小車在跑。羅越駛近了一個小村莊,放慢了車速。村口的水泥牌坊旁,站著一個孤零零的老太太,對著羅越的車招招手,竟然是鍾五姑。羅越停下車,打開車門讓鍾五姑上車:“鍾阿婆,你等很久了吧?”“沒有等多久,你給我的手機真好用,大老遠我就知道你何時來了。”鍾五姑得意地揮了揮手裏的手機:“你往左邊的小路開,我侄女的棚子就在土溝邊上。”原來鍾五姑不但教羅越月娘門的秘技,還堅持要幫他複仇。她有個侄女是這個村子的農民,在農田邊上蓋有一間棚子。這些年村裏的青壯年人大都進城打工了,剩下一些老年人守著田地,一是體力忙不過來,二者種地收入往往收不回成本,農田大都撂荒了,蓋在田邊的農棚也失去了用場。鍾五姑發現侄女蓋在田邊的棚子,已經處在荒廢的狀態,便選來作為臨時關押之處。羅越把車停在小路口,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後座上的二狗子,動作有些遲疑。鍾五姑說:“催眠香的藥效,至少一個時辰,就是現在的二個小時,才會自己醒來,你不用擔心。”羅越不好意思笑了笑,下車把二狗子拖下車,兩手夾住二狗子的胳肢窩,倒退走著把二狗子拖向農棚。鍾五姑不屑地說:“當年我有一個相好的男人,扛起一個壯漢跑起來,跟沒事人一樣!”羅越不好反駁,腳下磕磕碰碰,總算把二狗子拖進了農棚。農棚裏有一股重重的黴味,顯然是很久沒有人光顧了。牆是用拆房的舊磚砌的,連個窗子也沒有,地上胡亂堆著秸稈和一些破舊的農具。鍾五姑點起一支蠟燭,插在牆角的一個土灶台上,農棚裏立刻就亮了起來。羅越拿起車上備好的尼龍繩,在鍾五姑的指導下,把二狗子捆得嚴嚴實實,讓他背靠著土灶台坐在地上。做完這一切,羅越也累得癱坐在地上,農棚裏連把破椅子都沒有。他喘了一口氣,對鍾五姑說:“阿婆,你有辦法讓他坦白交待幹的壞事,等我們把罪證搞清楚後,就把他交給警察。”鍾五姑說:“行呀,就依你,反正你也不是個幹狠事的人,要是在當年我年青的時候,這種壞蛋還送什麼官差,直接殺了!”羅越不由打了個冷顫,真不知鍾五姑當年是不是殺過人命。“你使得那些毒藥還順利吧?”鍾五姑問道。羅越笑了笑:“我也稀裏糊塗,不過人都抓來了。”鍾五姑讚許道:“我知道你準行,現在的人知識高,悟性很強,像你一學就會,要是放在當年我年青的時候,你沒準就能成一個江湖大俠!”羅越有些恍惚,覺得眼前的一切,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他看了一眼仍在酣睡的二狗子,問鍾五姑:“阿婆,你要怎麼讓他說真話?”鍾五姑不屑地說:“你還沒見識過我的本事,我們月娘門雖然不動拳腳,但是一樣很厲害!等催眠香的藥效過了,我給他紮幾針,再用上驅痛粉,保準讓他要死要活,求爺爺告奶奶要我救他。”羅越一愣,用針灸配合驅痛粉,這個辦法鍾五姑沒向他提起過,看來月娘門的秘術還真是深不可測呀。鍾五姑頭上戴著一頂黑紅色的圓帽,穿著一件黑色的對襟褂,不知是什麼布料做的,在現在的時代,這種樣式的服裝,是難得一見了。羅越心想,這一定是民國時期,山西老太太典型的裝束,他不知道,鍾五姑今晚為什麼要穿扮成這樣,因為在他住在老院子養傷的那段時間,從沒看過鍾五姑這身打扮。半躺在地上的二狗子還沒醒,鍾五姑已經布置開了。她在農棚裏清出一塊空地,用地上的廢磚塊支起一個小台子,然後拿出備好的檀香、蠟燭點燃,並在台子上擺出一個奇異的形狀,初一看像是梅花形,但再看又像是太極圖。羅越見鍾五姑神情肅穆,目不斜視,全身籠罩著一種神秘的氣氛,便把自己的問題又吞回肚子裏,不敢向鍾五姑發問。鍾五姑又在台子上添加了酒杯和點心,羅越終於看明白,鍾五姑做的是一個簡易供桌。鍾五姑最後從懷裏掏出一個手掌大小的黑色雕像,小心翼翼地擺在供品的後麵。這個黑色雕像雖小,但雕刻得十分精細,顯然是曆代傳下來的寶貝。羅越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心裏更加詫異,他原以為這是個神像,但是仔細看去,雕像卻是一個文儒的老者,頭上戴著儒冠,身上衣襟飄然,竟然讓羅越想起了常見的孔子像。“阿婆,這是哪位神仙呀?”羅越終於抑製不住好奇,問鍾五姑。“他不是神仙,是青樓的祖師爺管仲。”鍾五姑說。羅越更加困惑,管仲怎麼成為青樓女子的祖師爺,他明明是春秋時期,齊國著名宰相呀?鍾五姑看了羅越一眼說:“我沒文化,說不出個道道來,我們青樓代代都拜管仲祖師爺。”羅越看鍾五姑一臉虔誠,不敢再發問,隻有靜靜地看著鍾五姑行事。鍾五姑布置完這一切後,便跪倒在供桌前,嘴裏念念有詞:“魁罡魁罡奉九炁君,降到六甲天書,吾持六甲神印,召請那延天女,天遊十二溪女,立赴壇前,與吾朋友。聞呼即至,召之立便乘雲而來,下降助吾法力用事。急急如律令……”鍾五姑念的是什麼,羅越一個字也沒聽清楚,因為她根本不是用普通話念的。其實鍾五姑念的是一段上清派的請溪女仙咒,當年月娘門的道術,也是清朝康熙年間,那位下山的上清派道姑所傳,當年她傳給蘇州青樓女子仙蘿步,同時也把上清派的道術傳了下來。羅越要是知道這段來曆,他心裏一定會感到好笑,上清派在江蘇的茅山,當年月娘門的青樓女子,一定是用蘇州的吳語念這段請溪女仙咒,現在鍾五姑卻是用相差十萬八千裏的山西話在念,怎能不令人感到好笑。說來奇怪,鍾五姑咒語念畢,羅越立刻感到一種異常神秘的氣氛,讓他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隻見鍾五姑站起身,走到二狗子跟前,手捏道訣,繞著他就走起來,嘴裏還不停地念念有詞,就像是一個人在喃喃自語,根本聽不清在說什麼。羅越看著鍾五姑行走的身影,覺得相當熟悉,這不是仙蘿步法嗎。可是再一細看,卻跟仙蘿步法不同,步法在細處沒有仙蘿步法那麼繁複,又多了幾分莊嚴肅穆。鍾五姑走的是道術中禱神的禹步躡地紀飛天網法,正是仙蘿步法脫胎前的原型,所以羅越看得似曾相識。鍾五姑一圈一圈走著,速度始終保持不變。走到第六圈時,半躺在地上的二狗子突然動彈起來。羅越心裏一緊,不知將要發生什麼。不等他看仔細,隻見鍾五姑屈身揮動手臂,二狗子的身上就多了幾支亮閃閃的銀針。說時遲那時快,二狗子的身體立刻劇烈扭動起來,他的雙手被羅越用尼龍繩反綁在背後,臉上滿是痛苦的表情。隻見鍾五姑端起一碗清水,含一口在嘴裏,隨即噴向二狗子的臉上。二狗子猝然睜開雙眼,但他的眼神卻不是常人清醒過來的那種樣子,而是充滿了怪異的神情。鍾五姑伸手一掃,供桌上的蠟燭頓時被她掃滅了,農棚裏霎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可是這黑暗隻是一霎間,鍾五姑的身上立刻亮起了白慘慘的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