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季的最後幾天,我沒有做什麼事,除了畫了幾張畫。我開始畫大張的畫,是在掛曆的背麵畫,是用鉛筆,我對自己說,就是畫著玩。再就是賣了一些垃圾,我把屋裏的,院裏的,不用的垃圾,都收拾了一下,都是一些廢報紙和廢紙箱,還有一些廢酒瓶,我用腳蹬三輪車馱著,去村子南邊收垃圾那裏,賣了五十塊錢。
我回到家,洗了一把臉,我看見臉盆裏的水變髒了,我想我的臉上有很多灰塵嗎?是不是剛才在路上風刮上的灰塵?剛才確實路上塵土飛揚的,不過風不大,騎著三輪車,風還是有些刮人的,我沒有停下來,我也許可以停下來,看看風到底有多大。
不隻是我一個人的臉上有灰塵吧?那個人呢?就是從對麵過去,他騎著自行車,好像在哭,是的,他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他確實好像在哭,或者,他剛剛大哭了一場,是什麼樣的傷心讓這個男人落下眼淚呢?
有時,我也是想哭的,也想大哭,那是我有不懂的事情的時候,很多,我會遇到一些事情,一些疑惑,我思考後,還是想不明白,我畫了一張畫,把事情畫在畫上,我看著畫,好像想到了一些什麼,哦,有一瞬間,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什麼,我想,畫畫是管用的,但是,我還是在悲傷,我看著窗外,我看著我能看到的最遠的天空,天空下的房屋,我不知道我的悲傷還要延長多長時間。
我感覺那個人回頭看了我一下,我回過頭去看,他真的在看著我呢,我有什麼特別嗎?還是他在我的臉上也看見了,也看見了悲傷,或者高興,應該是一些高興,我當時是有一些高興的,不過,我也有些悲傷的,我賣了五十塊錢,我可以去買些我喜歡的東西了,等攢夠了,我想要去買個照相機,有了照相機,我可以去拍一些東西,比如,路上的那些樹,村子西的那些樹。
我腦海中還想了一些畫麵,我嘴角笑了一下,那個人一定看見了我臉上的笑意,可是,然後我看見了他,他眼中的淚水,他臉上的悲傷,然後,我也悲傷了,我相信他也看到了,他一定會以為我在同情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他的心事已經透露了出來。
我聽見他的自行車在後麵發出聲音,那聲音是害羞的,我低頭笑了一下,我不是在同情他,我是覺得,對,也許我就是同情,不要辯白了,同情又怎麼了,他會生氣嗎?他會覺得自己可憐嗎?沒有啊,他好像還有些放鬆了呢,他找到了一些安慰,因為我的關注。
他回到家,也會洗一把臉,把他臉上的灰塵,和眼中的淚水,都洗掉下來,他會照一下鏡子,他端詳一下自己的眼睛,再回頭去看那盆被他洗髒的水。
我把錢放在桌子上,這是五張有些舊的錢,我低頭看著它們,它們好像在跳舞,它們為什麼要跳舞呢?是在表達自己的心情嗎?我明白了,它們喜歡我,它們知道我剛才的事情,它們也一定知道我給那個人分憂了。
別說什麼分憂了,我不想給什麼人分憂,我把錢放進抽屜裏,它們好像還要說話啊,可是,我已經不想聽了,我更願意此刻去聽那隻貓的叫聲。
是有幾天了呢?大概有十幾天了吧,沒有再聽到過那隻貓的叫聲,它是走了嗎?我意思是,它去別的地方了嗎?本來,它就不是這裏的貓,它隻是經過這裏,大概喜歡了這裏,那麼,它走,是不是去回家?所以,它喜歡的地方還是它的家啊。
就是我家院裏的那個牆頭,它也來爬過,爬過不是一次兩次,它在上麵發出叫聲,它看見了我,它看見我在窗前這裏站著,站著看著它,聽著它的叫聲,那叫聲充滿了哀傷,但是,我怎麼也聽不出裏麵更深的意思。
房間的門開了,它剛才還在關著,現在,它開了,我走過去,又把它關上,我貼在門上,慢慢地蹲下去。我覺得屋裏太靜了,有時,我是喜歡這靜的,現在,我卻有些厭煩這靜了。
我坐在地上,我的屁股感覺到了一種涼意,涼意又傳到我的心裏,我閉下了眼睛,讓頭倚在了門板上。
外麵是不是有人喊我?我仔細聽了聽,就是有人在喊我啊,是周小明還是別人?我沒聽清,很可能就是周小明,他怎麼沒進來?他喊了兩聲就離開了,他以為我沒在家嗎?真是大意。他不會有什麼事情的,無非又是叫我和他一起出去轉轉,或者他又在我麵前談起某些事某些人。
我笑了兩聲,嗬嗬,他,周小明,喊了兩聲就走了,我難道不該笑笑嗎?
或許我應該笑我自己,我覺得自己總是搞不懂事情,我什麼事情也搞不懂。我聽見牆壁上的表響了,整點了嗎?這麼快就整點了,剛才,離整點還有很大一段距離呢,嗬嗬,是不是啊?我連為什麼會這樣,也搞不懂。
我站起來,扭頭看了看牆壁上的鍾表,它是安靜的,是的,它的心裏一定很安靜,我有些羨慕它,我走到它下麵,站到沙發上,伸手去觸摸它,它的皮膚涼涼的,這樣的涼嚇到了我的手指。我再次觸摸它,一點一點的,小心翼翼的,我感覺到鍾表的涼已經流進了我的身體裏,我說了一聲,表真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