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太狂妄了。
五十萬兩黃金是什麼概念?遠遠超過了國庫的資金,眾人看向耿家人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可笑的是,耿昕被司空朔逼昏了頭腦,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任性究竟有什麼不妥。
司空朔笑容又深了一分,波瀾不驚地說道:“口說無憑,立字為據。”
語畢,他從寬袖裏拿出了一張字據,遞到耿昕麵前:“血指畫押。”
從他提議與耿五鬥法到現在,沒人見他碰過文房四寶,可見這東西是一早便立好了的,他怎麼算到自己能從耿家人手中敲詐到五十萬兩黃金的呢?
他到底是人是鬼?
耿昕也微微愣了一下,隱約察覺到自己被司空朔給坑了,但騎虎難下,他話已出,絕無反悔的可能。他咬破手指,在字據上簽了自己名字,並按了一個重重的血指紋。
耿無雙倒是反應過來了,想阻止三哥,可惜晚了一步,耿昕已經把簽好的字據還給司空朔了。
一旁的玄胤冷笑一聲,見縫插針地說道:“五十萬兩黃金,便是合本座與西涼的國庫之力也未必拿得出,你們耿家還真是有錢呐!”
這話,起先在他喊出十萬兩黃金做彩頭時,眾人在心中紛紛嘀咕過,還以為西涼真的有錢得不得了呢,沒想到與耿家一比,竟是小巫見大巫了。
隻不過……南疆的國庫也沒五十萬兩黃金哇,可能五分之一都沒有,區區一個耿家,怎麼說嚷就嚷出來了?
耿無雙扯了扯耿昕的袖子,低叱道:“三哥!”見耿昕還不理解,恨鐵不成鋼地比了個手勢。
耿昕終於會過意了,腦門兒唰的一涼,驚嚇的目光掃過全場,看到那些人眼中不約而同地湧上質疑,他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下意識地朝自己姑姑望去,姑姑卻隻淡淡地看著他,麵無表情。
他明白,自己是闖大禍了。
“怎麼?耿三公子無言以對了嗎?”司空朔步步緊逼,依舊笑得莞爾,眼眸幽靜如淵,笑容卻澄澈幹淨,讓那些看戲的人明知他在設下陷阱,卻生不出一絲一毫厭惡的情緒。
而作為這場戲的主角之一的耿昕,心裏湧上了濃濃的厭惡:“我什麼時候無言以對了?你拿好你的單子,到時候來找我領錢就是了!你管我的錢是怎麼來的?”
司空朔輕輕一笑,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萬一你的錢來路不正,本王是不是還得把它們還回去?”
這話,分明是不信耿家拿得出這麼多錢來。
耿昕炸毛了:“你……你不要含血噴人!誰的錢來路不正了?”
司空朔笑道:“來路正的呀,本王可是聽說,南疆的國庫都沒這麼多金子,你們耿家竟是富可敵國不成?”
耿昕漲紅了臉:“我……我……我找人借行不行?”
司空朔意味深長的眸光在場內掃視了一圈:“找誰借?”
“我能借的人多了!有禮部的張太爺、刑部的……”耿昕話未說完,被耿無雙狠狠地掐了一把,耿昕疼得怔住。
耿無雙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三哥一眼,他剛剛是被司空朔嚇糊塗了吧,才會在情急之下找這個沉不住氣的哥哥求助,耿昕難道沒聽懂司空朔的言外之意嗎?司空朔根本不是在逼他還錢,而是在逼他供出與大臣結黨營私的證據!五十萬兩黃金,那得多大一筆錢?把整個朝堂的官員都挖了也湊不齊。若是誰湊齊了,隻能說,誰的手腳不幹淨了。
不幹淨的事時有發生,朝堂上上下下足有百人,完全幹淨的一個沒有!但凡事都分個輕重,不做得太過分,上頭的人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偏偏今兒是五十萬兩黃金,誰有能力湊個零頭,誰都該被拖出去斃了!
“三哥,你是想把我們的人全都害死才罷休嗎?”他低喝。
耿昕猛地回過了神!
然而,晚了。
剛剛被他說中的兩位大臣赫然就在宴會的席位上,二人齊齊變了臉色,還有那些差點兒被他抖出來的官僚,也一個接一個地捏了把冷汗。他們當初追隨耿家,看中的就是一個“全”字——耿皇後貴為中宮,又協理朝堂,其地位,不可撼動;耿家主雖不致仕,但掌管著整個耿家的經濟命脈,以及全國上下過半的財富,跟著他,有肉吃;至於耿世子,那更是人中龍鳳,文武雙全,未來有他繼承耿家,耿家勢必錦上添花;耿四公子被譽為小容麟,將來,是要替代容麟成為新一任南疆大帥的;耿五公子更不用說,耿家絕對的秘密武器,他的存在,關乎著整個耿家乃至甚至他們世家的沉浮……
然而就在最近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先是耿家主入獄,再是耿四公子劫獄,二人雙雙赴死;再是耿世子中風,現在又是耿五公子輸了一隻手……
更可怕的是,耿三公子情急之下,竟險些把他們給拖下了水!
跟著耿家,已不在高枕無憂,而是像走在了刀刃上。
耿家的盟友們惴惴不安之際,那些沒追隨耿家的官僚長長地出了口氣,惡氣。誰都知道耿家如日中天,不上它的賊船,就等於與它做對。這些年,明裏暗裏,他們可沒少被耿家欺負,一直盼望著有個人收了耿家,收了耿家那些狗腿子,如今這一天來了,他們真是又驚喜又興奮呐!
席位上,陡然間生出了兩種不同的氣氛,場麵,靜得有些嚇人。
小李子偷偷地塞給了玄胤一張字條。
玄胤打開一看,先是瞪了小李子一眼,小李子裝作不察;而後他又瞪了司空朔一眼,司空朔笑得明媚。
玄胤的嘴角抽了抽,不著痕跡地收好字條,摸了摸尾指上的紫金護甲道:“本座在來的路上聽說了一些有趣的事,不知諸位大臣可以興趣聽聽?”
他說著,不懷好意的眸光掃過耿昕與耿無雙,這意思,傻子都明白了,是與耿家有關的。
當即,一名內閣大學士站了起來:“不知中常侍大人聽說了什麼趣事,我等也很想開開眼界。”
玄胤戴著紫金護甲的手緩緩拂過衣襟,一派大官宦的妖媚與陰柔之氣,看得一旁的小李子都眼皮子亂跳:“不是本座誇大,這些事,的確夠讓你們開眼界的,本座……活了三十幾年,也是頭一回碰到如此驚世駭俗的事呢。”
三十幾歲,玥玥,他都老啦!能做你爹了,別跟他扯一塊了,多丟人~
寧玥靜靜地吃著碗裏的椰肉,沒有說話。
玄胤又把司空朔瞪了一眼,司空朔依舊輕輕地笑著,笑意絲毫不減,玄胤抓狂了一把,按捺住情緒,言歸正傳道:“是耿家的事,胤郡王,你想不想聽?”
司空朔笑道:“我本王剛剛贏了耿家五十萬兩黃金,還怕他們沒錢還呢,有什麼內幕消息,趕緊說與本王聽聽才是。”
南疆王打算打斷“司空朔”的話哽在了喉嚨,小胤想聽呢,他要是阻止了,小胤會不會生氣?好不容易才接受他,他可不能又把小胤給趕跑了。
南疆王都不吭聲,那些想把“司空朔”趕下台的官僚就更不敢吭聲了。
玄胤不緊不慢地說道:“本座路過浚縣時,曾到其中一個村落遊玩了一番,發現了一件怪事——村子裏竟然沒有青壯男丁,捕魚農忙這些重活兒也全都是由婦人在做,村中數百戶人,全都是老弱病殘孕,本座覺得好奇,便詢問了一番,他們的口風全都很緊,本座覺得蹊蹺,便查探了一番,你們猜,本座查到了什麼?”
宣王就坐玄胤身邊,聽了玄胤的話,眸光一閃,道:“你不會是查到有誰在養私家軍吧?”
大量青壯年流失,宣王第一反應就是私家軍,若果真如此,那可有好戲看了。西涼允許私家軍,如玄家軍,但南疆是一個中央集權非常完善與嚴苛的國家,所有軍隊,包括容麟的麒麟軍也全都歸朝廷所有。一般來說,名下的護衛超過兩百,便以私家軍論處。
耿家,不會犯了這麼嚴重的錯吧?
宣王的心裏隱隱湧上一陣期待。
玄胤道:“宣王殿下猜錯了,並不是私家軍。”
宣王的眸光就是一暗。
玄胤又道:“是私鹽。”
耿家兄弟麵色變了。
坐席上,官員們再一次竊竊私語。
私鹽、私家軍,但凡占了一個“私”字,在南疆都討不到什麼好,私鹽的危害比起私家軍一點兒也不遜色,私鹽的巨大利潤、冗長“銷售鏈”,足以讓那些瀕臨倒塌的地方政府的力量再一次強大起來,這可不是朝廷樂意看到的事。
就在前年,耿皇後還處置了一個製造販賣私鹽的督察使。如今,她自己家也幹起了這種勾當,如果這是真的,哈,那就真是有意思了。
耿皇後依舊麵色沉靜、眸光淡漠,但那隻埋在寬袖下,緊緊捏著斷簪的手出賣了她的鎮定。
南疆王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眸光含量似水:“中常侍,你說的可是真的?”
不待玄胤說話,耿昕搶過了話柄:“陛下!您別信他!我們南疆的官員怎麼會做出這種知法犯法的事來?他是西涼人,別道聽途說了一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便不負責任地在此散播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