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出大事兒了。
南疆王是第一個被驚動的人,除了看好戲的玄胤和司空朔。南疆王本已累乏歇下,聽了太監的稟報,連外衣都顧不得穿,坐上步攆便前往了冷宮。
小德子倒是機靈,隨手拿了件繡金龍雲海的鑲珠軟毛絲綢披風,跑著追上步攆,硬將披風披在了南疆王身上。
抬步攆的都是有些武功底子的大太監,腳步飛快,又因南疆王催促,更是把速度提到了極致,往常小半個時辰的路,愣是給縮短了三分之一。
步攆一停,南疆王便邁步下了地,小德子機靈地遞過手臂,讓南疆王扶著。
冷宮門口,已經跪了黑壓壓一片,全都是聞訊趕來的在附近當值的低品級宮人,最高不過八品使監。
屋內,隱隱傳來嶽公公壓抑的抽泣聲,南疆王眉心一蹙,隻匆匆掃了這群眾人一眼,便大踏步地走了進去。
耿妍的情況很糟糕,經諸位太醫全力搶救,仍沒能保住腹中胎兒,由於月份尚小,倒是瞧不出性別,不過這也不重要,因南疆王到了這個歲數,已不那麼重男輕女了。
單看耿妍幹了那麼多足以死一百次的惡事兒還能坐在冷宮養胎,便知南疆王是個心疼孩子的,驟然失去,南疆王心痛不已,不免有些懊悔上午為何一衝動便把冷宮的宮人都給撤走了?若是不撤走,有那些人盯著,是不是就不會讓嚴惠妃如此輕易地闖進去?
要說是嶽公公失職,也不盡然,嶽公公是奉了耿妍的命去熬參湯,壓根兒沒聽到房中動靜,真要怪,還是得怪自己一個看門的人都沒留給耿妍,當然更多的,是那不知死活敢朝皇嗣下手的嚴惠妃。
“惠妃,你是不是活膩了?白瞎朕一番苦心,讓你端坐惠妃之位多年!你就是這樣回報朕的?殺朕孩子!你怎麼不把朕也殺了?咳咳……咳咳……”講到最後,不免又是一陣猛咳。
嚴惠妃嚇得話都不會說了,當時在氣頭上,說什麼“既然來了就沒想過活著出去”,可真到了這一步,才知死亡不像想象的那麼簡單。好半晌,她才從恐慌中回過神來,跪伏著,磕頭,泫然大哭:“臣妾……臣妾……臣妾一時糊塗,臣妾隻想嚇唬嚇唬她的……沒想過傷她性命……臣妾冤枉啊……皇上……”
死不承認,是她在深宮摸索出的安身立命之道,不論多大的錯兒,也得咬緊牙關扛著。單從這一點上看,她不及耿妍果敢。
南疆王自是不信她的辯駁:“你沒想過但你還是做了!”
“臣妾沒有!”
“沒有?那你告訴朕,你手裏的磚頭是怎麼回事?耿妍倒在血泊裏又是怎麼回事?那麼多聽到慘叫聲趕來的宮人都看到你從那裏跑出來又是怎麼一回事?!別告訴朕,是耿妍自己殺了自己孩子,然後嫁禍給你!”
孩子是耿妍的保命符,別說南疆王不信耿妍會這麼做,就連嚴惠妃自己都不信,嚴惠妃終於詞窮。
南疆王冷聲道:“沒什麼可說的了吧?殺了朕的孩子,朕要你給他陪葬!”
“陛下!”嚴惠妃尖叫了起來,“饒命啊陛下!陛下饒命!臣妾……臣妾是因為被耿妍算計了,才想去找她對峙的!”
“她算計你?她如何算計你?”南疆王明顯不信。
嚴惠妃險些把自己陷害寧玥對事兒一股腦兒地交代了出來,好在沒徹底喪失理智,知道陛下器重孩子,也器重馬寧玥,若因這個把那件事抖出來,才是真的難逃一死,就隻說道:“昨夜,耿妍讓人稟報臣妾,說是有話對臣妾說,臣妾便去了,在她那兒喝了點茶,回來便昏睡不醒中了毒,她明知道臣妾的血可以做陛下藥引,卻故意毒害臣妾,然後自己找了個北域道士敬獻給陛下,想借此博得陛下的歡心,臣妾氣不過,才去找她理論的!”
南疆王氣笑了:“嚴惠妃你是不是在做夢?這裏哪兒來的北域道士?”
嚴惠妃眸光一顫:“有的!他是耿無雙的師父!剛剛還與長孫殿下一塊兒說話!長孫殿下說,他救治了陛下,自己會赦免耿妍一命!讓耿妍搬出宮,在封地做個逍遙自在的太妃!”
一旁的小德子嗬嗬笑了:“耿無雙的師父早在上個月便辭世了,他老人家是托夢給您了呢還是托夢給您了呢?”
嚴惠妃麵上的血色霎那間褪去了:“可小李子明明說……”
“小李子?”小德子在南疆王身旁多年,南疆王把他當半個孫子在養,偶爾插上兩句嘴兒,倒也不怕南疆王罰他,小德子笑道:“娘娘說的是中常侍大人身邊的小李子?他壓根兒就沒入宮,娘娘是在哪兒見著他的?”
嚴惠妃駁斥道:“不可能!他剛剛還給本宮喂了參湯!那參湯還在本宮的內殿放著!”
小德子更要插嘴了:“娘娘,您這病呐,太醫與中常侍大人都叮囑過,不可進補,惠妃殿的宮人都記著呢,一碗蘿卜湯都不敢給您,還參湯!”
嚴惠妃張了張嘴:“可我明明……”言及此處,她突然打住。
明明怎樣呢?明明看到了小李子,聽小李子說了那番話,還喝了小李子喂的參湯?那些痕跡,全都沒有了——
是她的記憶出了差池,還是被誰給狠心算計了?
答案很明顯,然而她卻不敢把幕後主使供出來,因為她有更大的把柄在對方手裏,供到最後,洗脫不了冤屈不說,還罪加一等。
她死死地捏住了袖子,垂眸道:“我做噩夢了吧。”
一句噩夢顯然不能平息南疆王的怒火,南疆王大掌一揮:“惠妃殘害皇嗣,褫奪封號,貶為庶人,擇日賜三尺白綾。”
三尺白綾?
嚴惠妃衝了上去:“陛下!陛下臣妾有話要說——”如果這樣還是要死,那麼,不如把耿妍陷害她的真相說出來!也把玄胤司空朔聯手算計她的真相抖出來!
“大膽!竟敢衝撞陛下!”小德子一個箭步擋住了嚴惠妃,扣住她肩膀,深深地看著她,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道:“惠妃,您還有個英俊瀟灑的兒子、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兒和好幾個活潑可愛的小孫兒,讓他們給你一起陪葬,甘願?”
嚴惠妃的喉嚨……堵住了。
……
從冷宮出來,小德子先是送了陛下回寢殿安置,之後,到內務府覲見了正在給太監宮女們“體檢”的玄胤、司空朔。
“殿下,大人。”他規規矩矩行了禮。
司空朔漫不經心地走到了一邊。
玄胤低聲道:“如何?”
小德子道:“回殿下的話,都辦妥了,嚴惠妃什麼都沒用。”把嚴惠妃與南疆王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背了一遍。
玄胤的表情還算滿意:“辦的不錯。”
真不錯還是假不錯,小德子不知道,他隻知用人之處,大抵都是招攬為主,褒獎多、斥責少,兼之他又與別的內侍不同,非從最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而是被南疆王救下,一入宮便得了好差事,這麼多年順順當當長大,辦事得力固然是一方麵,更多的卻是陛下疼愛。殿下會待他如此客氣,多少也有些敬重南疆王的意思。
不得不說,很受用。
小德子道:“為殿下辦事,小的不敢居功。”陛下仙逝後,玄胤便是他主子,該聽誰的話、該替誰辦事,他心裏有數。
今天的計劃,他知道的不多,從小李子如給嚴惠妃上眼藥才參與其中,之前的是怎麼個安排,他不清楚也不想清楚,總之,主子讓他幹什麼,他幹什麼便是。
玄胤心知小德子是難得的明白人,被南疆王疼著長大也沒養成傲慢懈怠的性子,反而十分機警勤奮,這次的事,算是一次小小的招攬,瞧小德子的反應,應該是樂於被招攬的:“小李子那邊如何?”
“已經跟采買的太監一塊兒出宮了,內務府多是宣王殿下管理,就算出了事兒也是宣王殿下背黑鍋,與咱們無關。”小德子恭敬地說道。
玄胤笑了笑:“你去吧,陛下醒來該找你了。”
“是。”
南疆王果然沒睡多久,醒來便喚小德子。
小德子撩開帳幔,關切地問:“陛下,您餓不餓?”
“朕不餓。”南疆王順著他的攙扶坐了起來,想起剛剛太累乏,卻忘記處理耿妍的事,“耿妍那邊如何了?”
耿妍這邊的情況已經不能用慘烈來形容了,被嚴惠妃拍了一磚頭後,耿妍當場疼暈了過去,醒來時,陛下與嚴惠妃等人已經離開了,太醫們給她落完胎後也離開了,沒留下任何藥物,她血流不止,很快便濕了身下的褥子。
嶽公公急得大哭,翻東找西,想尋些止血的藥物,卻偏偏沒有,又趕忙拿了令牌去太醫院。
“不好意思啊嶽公公,今早剛發現一個小太監染了時疫,為防止疫病擴散,太醫們都在給宮人們做體檢呢!”太醫院值班的小藥童說。
早不體檢晚不體檢,偏耿妍急需大夫的時候體檢,要說不是有人暗箱操作,嶽公公絕對不信!
“給我一些止血的藥材!”嶽公公嗬斥道。
小藥童道:“對不住了嶽公公,鑰匙都在師父們手中,我打不開,外頭的倒是有些金銀花露,您要嗎?”
金銀花露是瀉火的,對耿妍有個屁用?!
索性還有不少埋在後宮的暗線,讓他們走動走動,出宮請個大夫也是好的。
這麼想著,嶽公公挨個宮殿找了過去。
“這個也是?”玄胤看著被司空朔以“時疫”為由扣押到小別院的內侍,“隻是個最末等的禦茶司灑掃太監。”
司空朔慢慢地說道:“可可別小看一個灑掃太監,知道禦茶房是幹什麼的地方嗎?宮裏上至陛下與各宮娘娘,下至宮女太監,全都從禦茶房走茶喝,且禦茶房又與禦膳房不同,有機會在禦書房與軍機要地附近走動,陛下哪日高興了,喊他們去泡個茶,若是在招待貴客,那該聽的不該聽的可全都聽了去,六宮中,消息最靈通的便是這禦茶房,它那兒最末等的太監,消息都比別處的領事太監靈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