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喬杉衝進院子時耿青雲正在清算沒清完的賬目,這些都是極為隱蔽的暗賬目,決不可暴露於人前,所以他才連賬房先生都沒請,直接讓兒子去算,可兒子非跟一匹拉不住的野馬似的,說溜出去便溜出去了,還是隨侍那個狡猾如狐的太子,一想到這裏,耿青雲便有些心緒不寧。
他停下筆,想著要不要催個人去“旁聽”一下消息時,門被人狠狠地拍開了,進來一道人影,許是染了寒風,渾身都透著一股淩然的冷意,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好兒子耿喬杉。
耿喬杉其實並不是他與元配所出的孩子,隻因他沒別的兒子,這才將耿喬杉當作繼承人撫養,為的是絕了大房曾經想要接管他手中兵權的心思,但或許真應了那句話,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孩子會大洞,耿喬杉的生母隻是個西部蠻夷小族的普通女子,目不識丁、思想愚鈍,這些年無論他如何悉心栽培耿喬杉,耿喬杉都像扶不起的阿鬥似的,撐不起他們定國公府的場子。
他冷厲的眸光自耿喬杉身上掃了一個來回,仿佛沒有看見他的盛氣淩人,把賬冊往桌上一拍,淡淡地問道:“還知道回來?”
耿喬杉正在氣頭上,沒被他的威嚴嚇到,關上門,說出了在路上反複思量過千百遍的話:“父親!您為什麼要派人刺殺太子和小汐?”
耿青雲聞言,身子就是一頓:“這事兒我不是早和你解釋過了嗎?”
“我說的不是上次,是這次!是今天!今天您為什麼又要派人刺殺他們?小汐是您親骨肉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您難道不知道小汐對我有多重要嗎?您、您是在拿刀,戳兒子的心呐!”耿喬杉激動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耿青雲微微皺眉,麵上一片平靜,古怪地看了看兒子,冷道:“你們出去遭遇刺殺了?”
“父親!您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我不是傻子!”耿喬杉儼然是動了真怒,耿青雲一貫待他嚴苛,往日裏不論耿青雲如何責罰他,他都不敢說半個不字,更不敢如此直白與耿青雲叫囂,可見今日,他的確是被猜了獅子尾巴。
耿青雲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你不是傻子會衝進我房裏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耿喬杉我警告過你,太子不是好惹的,你今日若果真遭遇了刺殺,肯定是太子自導自演的。”
耿喬杉急得跳腳:“父親!您……您怎麼能講出這樣的話來?那些人用的箭矢分明就是上次的黑羽箭!兒子雖不是長目飛耳,但多少也見了些世麵的,用黑羽箭的除了父親的人,再無旁人!”
“他們用的黑羽箭?”這是真的遇刺了,但為什麼會是黑羽箭?耿喬杉說的沒錯,盛京中的軍隊也好,私衛也罷,全都用的白羽箭或灰羽箭,隻有西藩、北藩那兒的特殊精衛才使用黑羽箭。但這可以造價不是嗎?上次刺殺太子與皇後時,那群人暴露了黑羽箭,模仿著造幾支相仿的又有什麼奇怪?“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說皇上怎麼查出那夥刺客是西部藩王與北部藩王的手下,敢情是這黑羽箭出賣了他們。”
“父親!您不要顧左右而言其他,也不要一出事便把責任推到那些莫須有的人的頭上!是不是藩王們的手下您比我更清楚!也不用刻意替自己狡辯什麼了!”耿喬杉明顯不信那夥刺客不是耿家的人,什麼藩王的部下?得了吧?
耿青雲有些氣結:“他們本來就是藩王的餘黨!入京來給他們主子報仇的!你以為我真會親自動手去殺太子嗎?”
“您之前可不是這樣與我說的!您說他們都是耿家的人,怎麼?被我一逼問,您就改了口?您也別繞彎子了,我腦子不好使我是知道的,您再繞下去,我都忘記是來找您幹什麼的了。”耿喬杉很努力地回想了一陣,果真有些忘記自己衝進門是來興師問罪的,幸虧今天還算理智,忙又說了回來,“父親,您上次耍了兒子一回,兒子沒敢惱您,隻因您說,您沒想過害死小汐,所以兒子信了。但這次,兒子親眼見到那些箭不長眼地往太子和小汐身上射,兒子倒要問父親一句,您這次還要怎麼說?還是說您沒想過害死小汐嗎?
行,您也甭說了,兒子都明白。兒子是個庶出,不得您賞識,當初要不是為了斷絕大房的心思,您也不會如此器重我,您心裏,其實一直都瞧不起我,連帶著也瞧不起我的孩子。您表麵上答應為小汐謀劃後位,實際上您一直想害死她。您先別激動,聽兒子把話說完,兒子糊塗了那麼多年,從來沒有哪一刻像今天這般清醒過!您把小汐和太子同時殺死,就能洗脫自己的嫌疑,畢竟,沒人會信您會喪心病狂到殺了自己親孫女。”
還從未如此清醒過?隻怕從未如此糊塗過才是!
耿青雲快被自己兒子氣死了:“你腦子裏裝的都是屎嗎?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一次打草驚蛇,皇上殺了整個浣洗局的人給我警告,我還不知道收起狐狸尾巴?我這麼多年在官場都是白混了是嗎?這點審時度勢的能力都沒有,二房早被大房給吞掉了!今天的事不是我幹的!要麼是那群亂黨自己得了消息跑來刺殺太子,一不小心連累了小汐;要麼,就是太子的苦肉計!”
看著耿青雲一臉鄭重的神色,耿喬杉的心裏打了個突:“父親,真……真不是您?”
“上一次就吩咐過那群人,不要傷到小汐,即便你不出麵,他們也會把小汐從火裏救出來。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不給小汐皇後之位,小汐是咱們定國公府資質最佳的女孩子,她不登上後位,誰配登上去?”
耿青雲這番話,多少打消了一點耿喬杉的疑慮,追隨父親多年,最怕的就是得不到肯定,如今父親肯定了小汐,便也是變相地肯定了他。
“或許……真是那群亂黨吧。”他低聲道。
耿青雲氣不打一處來:“也說不定是太子!”怎麼想都覺得是太子!那夥人又不是笨蛋,太子身邊帶了武功高強的護衛,他們明知得不了手,又怎會做那無用的功?
耿喬杉沉默。
小太子回了椒房殿,一進門便白摘來的橘子分給了妹妹,皇甫傾高興極了,難得下午吃了甜糕,晚上又趕上鮮橘,肉乎乎的小爪子掰呀掰的,吃了好幾個。
寧玥喚冬梅打來溫水,擰了帕子給小太子擦臉:“這麼多汗。”又看他小手,全是勒紅的痕跡,小太子的臉色有些訕訕,寧玥沒說什麼,“先進去泡個澡吧。”
讓冬梅領著他去了,隨後,又讓珍兒喚來玄江,逼著玄江把耿家與果園的事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聽到最後,寧玥完全黑下了臉:“他讓你幹你就幹了?他才多大?萬一沒躲過……傷到了怎麼辦?冬八!你好大的膽子!”一著急,又叫起了他從前的名字。
玄江忙雙膝跪地,不敢駁斥。
寧玥也不叫他起來。
自打十三歲與玄胤定親,到如今已是第七個年頭,寧玥還從未對玄胤身邊的人發過火,眼下實在是氣急,也不管冬八背後撐腰的主子是當今聖上,愣是想好好治治冬八,讓他長點記性!
不多時,玄胤從軍機處回來了,麵上笑盈盈的,應是有什麼好事,很快,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玄江,以及一臉冰冷的皇後,眸光一動,上前擁了寧玥道:“這小子又幹什麼惹皇後生氣了?”
寧玥側過身子,一副不理人的架勢。
玄胤朝玄江擺擺手,玄江起身退下了。
寧玥稍稍一驚,皺眉道:“誒?我說讓他走了嗎?”
玄胤笑了,將她冰涼的素手捏在手裏,細細把玩那蔥白的手指:“是朕的不是,皇後不高興,就罰朕吧,是打一頓還是罰跪搓衣板兒,皇後看著辦吧。”
“皇上!”寧玥被他弄得氣都氣不出來了。
玄胤摸透了她性子,吃軟不吃硬,平日裏一口一個皇上,一口一個臣妾,做盡了謙卑之態,可真要逼急了,又是隻愛炸毛的小白貓兒,玄胤在她耳畔低低地笑:“好了,別氣了,都是朕吩咐的,朕該打,今晚罰朕好生伺候你。”
“越說越離譜!”
玄胤撫摸著她柔軟的身軀,感受到她輕微的顫抖,知她是真擔心太子,堪堪忍住把她拆吃入腹的衝動,解釋道:“我明白你的顧慮,也承認我對太子的要求有點高,但他既然生在了天家,就注定比別的孩子富貴,也比別的孩子處境危險,難得他如此早慧,又有膽識,敢放開手去搏,朕便盡力地成全他。玄家的孩子不怕死,隻怕一輩子都碌碌無為。”
寧玥突然特別體諒郭玉當初在玄煜與玄彬都生死未卜的情況下還執意把最後一個兒子送上戰場的心情了,玄家人,果真都是不畏死的,能死得其所,於他們而言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玄胤從現在開始,就在對兒子言傳身教。
理解歸理解,可——
“我統共就兩個孩子……”
寧玥剛說了半句,被玄胤挑起下顎,堵住了雙唇。
“那就再生幾個。”
寧玥的抗議被迫吞進肚裏,衣衫褪盡,繁華濯錦,帳幔下,人影交纏,一室春色。
……
小太子的事兒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翻篇了,玄胤也算是掐準了寧玥的軟肋,每次寧玥一擔憂,便壓著寧玥在龍榻上運動一個來回,如此幾日過去,寧玥倒像是被洗了腦似的,覺得父子倆綢繆的事情是天經地義的了。
皇後盛寵,椒房殿人人歡喜,連帶著冬梅也比平日多了好幾分笑意。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玄胤把那句話當了真,竟真****索求,椒房殿、禦書房,無一處沒留下二人歡好的痕跡,寧玥實在被折騰得招架不住,躲進了太後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