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文學經典的當代危機
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爾維諾的《為什麼讀經典》在譯林出版社出版後,受到了不少讀者的喜愛,這位偉大的作家對西方文學經典的解讀確實令人歎服。他在書的開篇《我們為什麼讀經典》中提出了十四個對“經典”的定義,也令人深思。如他認為:“經典是那些你經常聽人家說‘我正在重讀……’而不是‘我正在讀……’的書。”“經典作品是這樣一些書,它們對讀過並喜愛它們的人構成一種寶貴的經驗;但是對那些保留這個機會,等到享受它們的最佳狀態來臨時才閱讀它們的人,它們也仍然是一種豐富的經驗。”“一部經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讀都像初讀一樣帶來發現的書。”等等。卡爾維諾對經典的定義主要是從閱讀的角度來闡述的,作為一位偉大的作家、天才的鑒賞家,他對經典的感悟應該說是比較準確的,事實上,中外文學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是因為它們確有常讀常新、散發永久魅力的一麵。
其實,對文學經典的定義一直是有爭議的,西方學者在討論文學經典的構成時,一個普遍的觀點是,經典是被精選出來的一些著名作品,很有價值,用與教育,而且起到了為文學批評提供參照係的作用。在中國學術界,關於經典的討論中,人們也普遍地認為“經典往往代表了某一個文學時期最高成就,並且是其他作品競相仿效的對象、依據和奮鬥目標”。“經典因為優秀的品質和偉大的價值被保留下來,載人史冊,成為後人了解這個時期文學成就的憑據;一般作品往往是過眼雲煙,迅速地遭受曆史的淘汰、拋棄和遺忘。”這些關於經典的看法,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一概以審美價值來定義文學經典,但似乎經典被選編流傳也不是因為審美的力量,而是文學史有意地遮蔽了廣大的作品。但文學史的書寫如果是有問題的呢?比如古代作家的作品能夠被收入官方冊子的,有幾部是平民的文學作品!翻翻古代文學史,歐陽修、王安石這樣的詩人、作家都做過朝廷大官,就連杜甫這樣的詩人也是做過“工部郎”。這也就是為什麼今天我們所讀到的古代名篇基本都是官員的作品的緣故了。
一、文學經典的生成及其價值
不管怎麼說,目前人們對經典的定義是有缺陷的。應該說,經典與其說是其本身的力量或讀者力量所決定的,還不如說是多種社會力量共同作用的結果。首先,經典的變化可能是由政治形勢或意識形態的力量促成的。佛克馬、蟻布思在《文學研究與文化參與》一書中,就指出過經典可以成為一種政治工具的事實,他說德國在1859年就利用席勒的百年誕辰之機來達到國家主義目的的企圖,國家上層政治集團對席勒和歌德的經典化已具有了一種向心力,人們確信它是為一個德意誌民族國家的形成而服務的。在二戰期間,斯大林也鼓勵他的公民們去閱讀俄羅斯那些偉大的古典文學作品,“革命以前的俄羅斯的經典重新恢複了地位,在文學批評中得到了褒揚,而且被大量地印刷,以喚起知識分子的愛國熱情,驅散他們的不滿情緒”。中國儒家經典的確立就與封建統治者為維護統治而獨尊儒術的政策有關。其次,經典的形成也離不開教育製度和文學製度。在中國,《易經》《尚書》《詩經》《春秋》和《禮記》等之所以延續了上千年,是因為封建科舉考試對這些文本的不斷強化。而唐詩宋詞、四大古典名著和“五四”文學等經典地位的確立也與政治意識形態和國家考試製度密切相關。當代文學經典的確立還與文學評獎和文學改編有關,現被寫入《當代文學史》的作家作品大都是獲得過各種國家級權威文學獎的,而且有的還被改編成電影和電視。如上個世紀80年代的小說,能夠在中國作家協會主辦的全國優秀中短篇小說評獎中獲獎的,一般都被寫人了文學史,被認為是具有代表性的作品,而且後來的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和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等,都具有一定的權威性,都能有效地推動作家作品的經典化。另外,莫言、蘇童等人的作品之所以被大家所認可,還和他們的作品被張藝謀等電影大腕改編為電影分不開。
我們不能忽視這些外部力量對文學經典的建構和強化。
但文學經典建構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外部力量不能忽視,那就是書籍報刊等印刷出版業的興起,對文學經典的形成和建構也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很顯然,自從有了印刷書和輪轉印刷機器,圖書和報紙雜誌的大批量印刷和出版,使得文學文本越來越具有可得性和易得性,這就擴大了文學文本的傳播和接受範圍。更關鍵的是,印刷術不但使文學閱讀越來越大眾化,而且印刷術直接推動了教育的大眾化並且使學校教育基於書籍的分層分級的專門化閱讀。於是,過去那種單純地依靠國家考試製度和政治集團的力量來控製經典的形成已經不可能。文學文本一經發表或出版,就直接傳遞到了各種階層的讀者手中,可以說,文學經典的篩選已不可能是幾位專家或政府官員的事情了。今天的學校教育雖依然能對經典的強化發生很大的效力,特別是一些文學專家和教授依然掌握著學校教育體係裏的文學闡釋權,但今天的學校教育方式和視角越來越多元化,也越來越開放並越來越鼓勵不同意見和看法的出現,這也使得少數教育權威和學院批評家的力量在弱化,至少他們不可能擁有絕對的話語霸權。因此,自從15世紀中葉,約翰·穀登堡發明了印刷術,由於大批量印刷書籍的技術還未普及,所以在15、16世紀文學閱讀還未能成為大眾社會風尚,但隨著穀登堡印刷術的普及,情形就大不一樣了,文學閱讀已經不是少數貴族的風向,而是越來越大眾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