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學第二
出洋一年,勝於讀西書五年,此趙營平百聞不如一見之說也。入外國學堂一年,勝於中國學堂三年,此孟子置之莊嶽之說也。遊學之益,幼童不如通人,庶僚不如親貴。嚐見古之遊曆者矣,晉文公在外十九年,遍曆諸侯,歸國而霸。
趙武靈王微服遊秦,歸國而強。春秋戰國,最尚遊學:賢如曾子、左丘明,才如吳起、樂羊子,皆以遊學聞。其餘策士雜家,不能悉舉。後世英主名臣,如漢光武學於長安,昭烈周旋於鄭康成、陳元方。明孫承宗未達之先,周曆邊塞,袁崇煥為京官之日,潛到遼東:此往事明效也。請論今事:日本小國耳,何興之暴也!伊藤、山縣、本、陸奧諸人,皆二十年前出洋之學生也;憤其國為西洋所脅,率其徒百餘人,分詣德、法、英諸國,或學政治工商,或學水陸兵法,學成而歸,用為將相,政事一變,雄視東方。不特此也,俄之前主大彼得,憤彼國之不強,親到英吉利荷蘭兩國船廠,為工役十餘年,盡得其水師輪機駕駛之法,並學其各廠製造;歸國之後,諸事丕變,今日遂為四海第一大國。不特此也,暹羅久為法國涎伺,於光緒二十年,與法有釁,行將吞並矣;暹王感憤,國內毅然變法,一切更始;遣其世子遊英國,學水師。去年暹王遊歐洲,駕火船、出紅海來迎者,即其學成之世子也。
暹王亦自通西文西學,各國敬禮有加,暹羅遂以不亡。上為俄,中為日本,下為暹羅。中國獨不能比其中者乎?至遊學之國,西洋不如東洋,一、路近省費,可多遣;一、去華近,易考察;一、東文近於中文,易通曉;一、西學甚繁,凡西學不切要者,東人已刪節而酌改之。中東情勢,風俗相近,易仿行,事半功倍,無過於此。若自欲求精求備,再赴西洋,有何不可。或謂昔嚐遣幼童赴美學習矣,何以無效?曰:失之幼也。又嚐遣學生赴英法德學水陸師各藝矣,何以人才不多?
曰:失之使臣監督不措意,又無出身明文也。又嚐派京員遊曆矣,何以材不材相兼?曰:失之不選也。雖然,以予所知,此中固亦有足備時用者矣。若因噎廢食之談,豚蹄篝車之望,此乃禍人家國之邪說,勿聽可也。嚐考孟子所論聖賢帝王將相,曆險難,成功業,其要歸不過曰,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而已;曰生於憂患而已。夫受侮而不恥,蹙國而不懼,是不動也。冥然罔覺,悍然不顧,以效法人為恥,是不忍也。習常蹈故,一唱百和,憚於改作,官無一知,士無一長,工無一技,外不遠遊,內不立學,是不增益所不能也。無心無性無能,是將死於憂患矣,何生之足雲?
設學第三
今年特科之詔下,士氣勃然,濯磨興起。然而六科之目,可以當之無愧,上副聖心者,蓋不多覯也。去年有旨令各省籌辦學堂,為日未久,經費未集,興辦者無多。夫學堂未設,養之無素,而求之於倉卒,猶不樹林木而望隆棟,不作陂池而望巨魚也。遊學外洋之舉,所費既巨,則人不能甚多。且必學有初基,理已明、識已定者,始遣出洋;則見功速而無弊,是非天下廣設學堂不可。各省各道各府各州縣皆宜有學,京師省會為大學堂,道府為中學堂,州縣為小學堂。
中小學以備升入大學堂之選,府縣有人文盛物力充者,府能設大學,縣能設中學,尤善。小學堂習《四書》,通中國地理、中國史事之大略,算數繪圖格致之粗淺者;中學堂各事,較小學堂加深,而益以習《五經》,習《通鑒》,習政治之學,習外國語言文字;大學堂又加深加博焉。或曰:天下之學堂以萬數,國家安得如此之財力以給之?曰:先以書院改為之,學堂所習,皆在詔書科目之內,是書院即學堂也,安用駢枝為?或曰:府縣書院經費甚薄,屋宇甚狹,小縣尤陋,甚者無之,豈足以養師生,購書器?曰:一縣可以善堂之地,賽會演戲之款改為之,一族可以祠堂之費改為之。然數亦有限,奈何?曰:可以佛道寺觀改為之。今天下寺觀,何止數萬?都會百餘區,大縣數十,小縣十餘,皆有田產,其物業皆由布施而來。若改作學堂,則屋宇田產悉具,此亦權宜而簡易之策也。方今西教日熾,二氏日微,其勢不能久存,佛教已際末法中半之運,道家亦有其鬼不神之憂。若得儒風振起,中華又安,則二氏固亦蒙其保護矣。大率每一縣之寺觀,取什之七以改學堂,留什之三以處僧道。其改為學堂之田產,學堂用其七,僧道仍食其三,計其田產所值,奏明朝廷旌獎,僧道不願獎者,移獎其親族以官職。如此,則萬學可一朝而起也。以此為基,然後勸紳富捐資以增廣之。昔北魏太武太平真君七年,唐高祖武德九年,武宗會昌五年,皆嚐廢天下僧寺矣。然前代意在稅其丁,廢其法,或為抑釋以伸老,私也。今為本縣育才,又有旌獎,公也。若各省薦紳先生以興起其鄉學堂為急者,當體察本縣寺觀情形,聯名上請於朝,詔旨宜無不允也。其學堂之法約有六要。一曰新舊兼學:
《四書》《五經》,中國史事、政書、地圖為舊學,西政、西藝、西史為新學。舊學為體,新學為用,不使偏廢。一曰政藝兼學:學校地理、度支賦稅、武備律例、勸工通商、西政也;算繪、礦醫、聲光、化電、西藝也。(西政之刑獄,立法最善。西藝之醫,最於兵事有益;習武備者必宜講求。)才識遠大而年長者宜西政,心思精敏而年少者宜西藝。小學堂先藝而後政,大中學堂先政而後藝。西藝必專門,非十年不成;西政可兼通數事,三年可得要領。大抵救時之計,謀國之方,政尤急於藝。然講西政者,亦宜略考西藝之功用,始知西政之用意。一曰宜教少年:學算須心力銳者,學圖須目力好者,學格致化學製造須質性穎敏者,學方言須口齒清便者,學體操須氣體精壯者。中年以往之士,才性精力已減,功課往往不能中程。且成見已深,難於虛受,不惟見功遲緩,且恐終不深求,是事倍而功半也。一曰不課時文:新學既可以應科目,是與時文無異矣。況既習經書,又兼史事、地理、政治、算學,亦必日力哉?朱子曰:“上之人曾不思量,時文一件,學子自是著急,何用更要你教。”(《語類》卷一百九)諒哉言乎!一曰不令爭利:外國大小學堂皆須納金於堂,以為火食束修之費,從無給以膏火者。中國書院積習,誤以為救濟寒士之地,往往專為膏火獎賞而來。本意既差,動輒計較錙銖,忿爭攻訐,頹廢無誌,紊亂學規,剽襲冒名,大雅掃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