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正午。
那個姓張的警察用保溫桶送了點粥來。
黎靜從昨晚起,就一直在殯儀館負責人的簡易休息室的地上呆著。一步也沒有挪。
“吃點東西吧。難過沒有用的,打起精神來,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要麵對呢。”他把蓋子打開,淺黃的小米粥的香氣在冬天的空氣裏氤氳開來。
黎靜抱著腿坐在地上,一直在揉眼睛。無論是睡著與否,眼裏裝的全部是淚水。一早沒亮,黎靜就醒了。那雙眼睛腫得幾乎看不清東西。毫無知覺就像是長在別人臉上。她想,這樣倒好,因為今天即便再難過,也哭不出一滴眼淚了。
見黎靜不動,他把粥到在一個小碗裏。用勺子舀一小勺,再拍拍她的背,示意她吃東西,“好孩子,把自己照顧好了,媽媽才會安心哪。”
黎靜抬起頭來,眼睛紅得嚇人,她直直盯著眼前的人。
“好吧,我也陪你坐在這地上。我當警察可是幹了有三十年了,身上每一處都是傷呢,這可能是我最後一個案子。現在關節也不再靈活,我坐下來可是很難的,所以你可要賞臉吃點喲。”他找了塊地方,動作果然不太流暢地緩緩席地坐下。“別看你坐這裏那麼鎮定,這地可真是涼呢。”
黎靜又埋著頭,楞楞地看著自己凍紫了的手指甲。突然,一隻勺子從側邊伸過來,直接到了她的嘴唇邊,碰了碰她的嘴唇。
“現在正好,再不吃就涼了。”裝著熬得黏黏的小米粥的勺子在她嘴邊停下來。“聞聞,很香的呐。我是個粗人,想不出什麼法子。覺得這樣舉著你總不會好意思一直叫我覺著吧,來,張嘴。”那個警察像哄幼稚園的孩子吃飯一樣的哄著她。
沒有借口在以自己為中心了,她張嘴吃了一口。
因為長時間地沒有說話沒有喝水,她牙齒嚼下去的那一刻。從牙齦到眼睛到心裏,統統都像電擊一般酸澀。黎靜抬起頭,抿緊嘴唇感受著來自一旁坐著的素不相識的警察的關心,精神完全崩潰,“叔叔,我要怎麼辦?……”盡管流淚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就像是往眼睛裏潑硫酸一樣的刺痛,可是依然控製不了心裏的委屈和無望。“隻有我一個人了……”她像一個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一樣,喃喃說道。
看到年過半百的張警官眼裏渾濁的淚水,黎靜甚至想倚在他肩上靠靠,可是‘從今以後要自己走’這樣的想法一瞬間衝上腦門兒,黎靜對自己說:不能哭了,要站起來。
對於命運,隻能說,我們太不了解。她總有辦法拿走我們最珍視的、最看重的、最視之為寶貝的、最能夠為它奮不顧身的東西。反而,那些無論內心還是外在都無比醜陋的人,往往過著光鮮亮麗的生活,他們主宰其他人的命運和所得,笑著飲血。
我們當然不會服氣,憑什麼我們那樣努力的活,那樣坦蕩蕩的生存,還要失去?還要有痛苦和別離?不公平的呀。
於是,那個自以為高高在上的叫做‘命運’的玩意兒,指不定就隻說一個‘我開心’來打發。誰說過什麼事情都是有道理,有規則的嗎?誰規定了所失和所得一定會平衡了嗎?
城中心聽說花了大代價修了一座巨大的玻璃溫室,在裏麵,與季節無關天氣無關地盛開著各個時節開的花。遠遠看著鮮豔的鬱金香花蕾含露低垂,像是很美好的樣子,倘若沒有了那一層玻璃,不過個把小時,所有的豔麗與浮誇就都瞬間瓦解了。
黎靜拿著手裏的死亡證明,把手伏在玻璃牆麵上。那張紙,將曾經美麗動人的媽媽付之一炬,媽媽走了,我的玻璃沒有了。我能不能活得好呢?
元旦剛過,四下小巧的花藝拚擺成各式的圖案。雖然不盡然有多少人想大肆的慶祝。但,所有的絢爛都把自己擱在另一個世界。——在所有人在節日的氣氛裏時,自己一個人在深淵了泡著。
中午大哭過一場之後,情緒稍微平靜了一點。張警官帶著黎靜又去了一趟派出所。那裏等著一個中年人,局促不安的走來走去。張警官對那個長得圓滾滾的中年人說了兩句話,那個人就情緒激動地直奔黎靜而來,把她嚇了一大跳。
“對不起呀,我對不起你們。如果調查過後確定是我的過失,我一定盡全力負起全部的責任!請饒恕我……”
張警官獲得調看出事地點的監控視頻的批準,一邊開電腦一邊跟黎靜解釋說那個人就是當時撞到陳婉寧的肇事司機。也是他第一時間報的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