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寧有個盒子,黎靜一直都知道。
早在黎靜還是個用到處藏著糖果作為對媽媽晚上不準吃糖果的對策的年紀,黎靜就在衣櫃一堆不穿的衣服深處,發現了那個陳婉寧視之為珍寶的盒子。
裏麵裝著的,是黎靜想想都覺得美好得不叫話的東西。對於陳婉寧,那是炸彈。是隻有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才能夠捧出來當做慰藉的東西。
——關於她的初戀。
黎靜在簡易的布衣櫃裏,探尋著那個可能是陳婉寧唯一留下的東西。衣櫃嘎吱嘎吱地響著,她的手,就那樣猝不及防地探到一絲絲涼。黎靜拿出來仔細一看。
氟西汀!
路雲開剛把車停在車棚裏,毛球就跑過來撕扯著他的褲腿。他蹲下來,毛球兒以一種無法想象的速度生長起來。路雲開抬起毛球兒的右前腿,寵溺萬分地說:夥計,你這是因為最近疏忽了你而在鬧意見嗎?
毛球叫聲像是嚶嚶的哭聲,他把毛球整個抱起來。進到客廳裏,問正在忙碌著的路媽:毛球兒是吃壞肚子了嗎?覺得它不太對勁。
路媽把視線從電腦麵前抬起來,皺著眉頭說:這煩人的報表快要了我的命了。它吃得好著呢,這樣的反應可能是因為黎靜家的事。說到黎靜,你們時常混在一起。她還好嗎?
她……不好嗎?路雲開聽到這句話,大腦裏晃過一絲疑惑。
你陳阿姨去世了,她怎麼可能會好?
路媽說完這句話,路雲開那一貫如同裝了精良四核處理器而運轉如飛的大腦,瞬間當機了。腦袋裏大麵積的亂碼,讓他連思考都困難。
路媽一直用一種如同看到誰投資失敗了一般的凝重口吻說:黎靜今天回來,我和四周的鄰居都得知了這個消息。她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我們敲門也不應。唉,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口氣雖然沉重,不管語調多麼惋惜。都隻是一個旁觀者在以自己的視角發表點意見而已。誰都不能和另一個人真正的‘感同身受’。
黎靜的手機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冷笑著感歎自己在這樣的時候依舊不能離開那萬能的搜索引擎。手機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的內容,都隻為全麵的解釋一個詞語:氟西汀。
地上的一堆她從衣櫃裏翻出的藥盒和藥瓶,那些棕褐色的瓶子此刻都興致昂揚地歡呼起來。它們笑著一個女兒的無能和無知。
在那麼多的時刻裏,在陳婉寧若幹次拿起筷子又放下,說自己炒菜的時候已經偷吃了好多,以至於現在毫無胃口的時刻;在隻是買個菜就累到額頭微微冒汗的時刻;在一件事要一次又一次無休止確認的時刻;在毛球兒跑過來在腳上蹭一下,就重重倒在地上的時刻;在陳婉寧的體重越來越低的時刻……哪怕有一次,自己是細心地發現了其中的異常,沒有相信她類似‘骨感美’的荒唐說法和理由,會不會不會是今天的樣子?會不會她還在自己身邊?
是多大的精神壓力才讓她需要吃如此多的抗抑鬱症的藥物?
黎靜抱著盒子,跌坐在門口。天空灰蒙蒙一片,對於明天,是晴是雨都未知得如同自己的未來。
我坐在這裏,媽媽,你會不會比較容易就看得到我?
黎靜在亂糟糟的思緒裏坐在門口睡過去。她現在有了兩個盒子,一個裝著媽媽的半生的希冀;一個裏麵,裝著媽媽。
路雲開的窗簾沒有拉上,在這個夜裏,他即使將房間裏的溫度和濕度控製得再好,都無法安然入睡。半夜的時候起了風,把窗簾輕輕吹起,路雲開的手臂放在被子外麵,一陣寒意襲來,驅走了僅有的一點點睡意。毛球兒很反常地沒有在它的小房子裏睡覺。在路雲開的床頭邊,靜靜趴著,看到路雲開坐起來。它也像會意了一半,立起身子搖晃著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