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才觀與亂世生存倫理的多元化(5)(1 / 3)

有的記載上說,嵇康被殺,是因為鍾會的誹謗。這裏還有段故事,說鍾會聽說嵇康的大名,非常想結交嵇康,但是他到了嵇康的住所,看到嵇康正在打鐵——這對嵇康來說,是一種健身活動,也是一種表示和其他士人不同的表演——鍾會就在旁邊看著,後來見嵇康沒有見他的意思,就轉身要走,這時候嵇康突然問:“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會回答說:“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後來,鍾會回去就因為被嵇康冷落的事情而心懷怨氣,向司馬昭進讒言,促成了嵇康的被殺。這顯然是牽強附會的說法,嵇康在當時,是全國聞名的名士,司馬昭也知道他的事跡性情,之所以一直沒有處理嵇康,就是因為司馬昭覺得他的個人行為不妨礙統治,既然這樣,鍾會的讒言又算得了什麼?要知道,鍾會也在司馬昭麵前說過阮籍的壞話,司馬昭還是一樣地優待阮籍。所以,殺嵇康,完全出自司馬昭自己的意思,和鍾會的讒言無關,殺他的理由,自然是因為他公然和司馬氏的統治思想對抗的緣故。而司馬昭隨便給他安上一個不孝的罪名,更是一種立威的表現——既然嵇康口口聲聲反對名教禮法,那就偏偏要用名教禮法來給他定罪,這不正說明嵇康反對禮法的行為是不自量力、螳臂當車嗎?嵇康一生反對禮法,最終要死於禮法之下,司馬昭這一著棋十分高明。

按照後人的說法,嵇康是一個對朋友十分溫和的人,但是他對自己看不慣的事情,卻總是要罵個痛快,這種行事的作風,和阮籍的“青白眼”實際上是一樣的,不同的是,阮籍隻是用眼色來表示自己的好惡,並不宣之於口,而嵇康卻要說個痛快,甚至寫出來讓天下人共同欣賞,雖然這可以讓同好者拍手稱快,但是更會讓反對者恨之入骨。嵇康自己也知道這樣做的危險,所以,他在《與山巨源絕交書》裏麵,承認他十分佩服阮籍“口不臧否人物”,說自己做不到這種境界,說明他還是深知自己和阮籍之間的區別。阮籍做人比較有分寸,對一些敏感的事情避而不談,甚至隻用眼神來表達感情,而嵇康性格過於偏激,什麼都要說個清楚明白,不免會犯了忌諱。這正是阮籍和嵇康之間的政治分野:阮籍是得過且過,嵇康是痛詆時政。

嵇康死後,那些原本消極避世和痛詆時政的士人們人心惶惶,有人幹脆閉門不出隱居深山,有人則好像驚弓之鳥一樣,對政治采取了妥協的態度。

向秀是嵇康的好友,以前曾經和嵇康一起討論時政,交換對人生、藝術的看法。他原本和嵇康一樣,對當政的司馬氏采取不合作的態度。但是,嵇康的死給了他很大打擊,讓他感覺到國家機器的可怕,於是,當他自己麵對司馬昭政權的招募時,不得不低頭赴任。司馬昭知道向秀這個人以往的表現,特意接見他,問他說:“我聽說你一向有隱居的誌向,為什麼今天會加入我們的政權呢?”向秀回答說:“這是因為巢父、許由這樣狷介的人物不識大體,不能服侍堯這樣的聖人,那還有什麼值得羨慕的呢?”司馬昭聽到之後十分高興。

向秀的回答十分低聲下氣,而且把司馬昭比做上古的聖人堯,這種諂媚顯得有些肉麻了。而他選擇入仕,也並不是一心想輔佐司馬昭,而隻是為了保全性命,不會重蹈嵇康的覆轍。他的仕途經曆,也是平平淡淡,自從和司馬昭這一次會麵之後再無可以書寫的內容。他此後一直沒有做什麼顯赫的官職,把在朝當做了在野,過著“吏非吏,隱非隱”的生活。

向秀在嵇康死後的轉變,正是從“嵇康”走向“阮籍”的轉變,是一種在強勢的政治高壓下士人不得不與之合作,卻又不積極合作的生存狀態。俗話說“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正可用來形容士人的這種生存狀態。而無論是阮籍、向秀的得過且過,還是嵇康的偏激不羈,都是三國時代社會價值觀念解體的情況下催生的,這個時代,節烈忠義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得過且過也被人稱為有大智慧,無論堅持什麼樣的人生信條,都可以在三國舞台上競領風騷。

)5.政策的模糊化和生存倫理的多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