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過去的曆史再精彩,也無法對現代人構成真正的威脅,而曆史真正的魅力就在於它已經過去了,一去不返了,所以能夠給人許多想像的空間、猜測的空間和解釋的空間。曆史有兩個最大的特點,一個是試錯,一個是存疑。
因為曆史是在時間的一維世界中存在的,所以一切的曆史活動出現之後就不能悔改。因為不能悔改,所以在一個具體的事件或者一個具體的時代中,什麼樣的曆史發展模式最為合理,是根本無法驗證的,因為曆史不是電影,不能回放,無法比較。而曆史所能驗證的,則是什麼樣的情況是失敗的,是錯誤的,比如秦朝的滅亡、項羽的失誤、李自成的潰敗、甲午戰爭的失敗……人們經常會有設想,說怎樣能夠避免那些失敗、失誤或者錯誤,人們立論的基礎,就是曆史本身試錯的特點。在曆史的試錯實驗中,能夠被試錯的,隻是諸多想法和決定中極為微小的一部分,剩下的大部分隻能作為預備提案而存在,有的想法有幸被記載進了史書,有的決定湮沒無聞。這些沒有被曆史現實加以驗證的,一旦錯過了那個曆史時代,就再也無法證明其真偽優劣了,因為產生這個想法的具體時代背景不複存在,這個決定所要指向的曆史現實也早已成為陳跡,所以,那些不曾成為曆史現實的一部分的想法和決定,隻能作為人們思想世界的一部分被保留下來。古人的想法和決定即使在今天有人想要去付諸實行,也肯定會變味甚至變質。
翻回頭來,三國的曆史,也是試出了很多錯,也存留了很多疑的曆史。正因為有錯,所以人們會想這錯在哪裏,如何才能不出錯,正因為有那麼多閑置下來的想法和決定,人們才會假設這些思路如果變成了現實,曆史能夠向什麼方向發展。當思考的過程從簡單的感性判斷轉變成為學理的探討和藝術的表現時,三國的曆史就不再是三國本身,而成為現代人的一種思想資源了。
)1.包裝到位的三國文化
事實上,無論是一段曆史,還是一個人物,之所以能夠讓無數人關注並且欣賞,不外乎兩個原因,一個是“天生麗質”,一個是“包裝到位”,這兩個因素缺一不可。
昨夜因看蜀誌。笑曹操、孫權、劉備。用盡機關,徒勞心力,隻得三分天地。屈指細尋思,爭如共、劉伶一醉。
人世都無百歲。少癡騃、老成尫悴。隻有中間,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牽係。一品與千金,問白發、如何回避。
這首詞的作者,是北宋時期著名的文學家、政治家範仲淹,那位“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作者。這首詞裏麵充滿了心灰意懶的情緒,和不屑於鉤心鬥角的孤傲。在範仲淹看來,三國時代的那些英雄豪傑,雖然人人稱道,但忙了一輩子,就隻不過爭得一個破碎的江山一角,誰也沒有能統一中國,這對英雄人物來說,不但不值得誇耀,反而是一種恥辱。範仲淹認為,劉備、孫權、曹操“用盡機關,徒勞心力”,但是沒有再造一統,就相當於做了一場無用功,還不如像劉伶那樣一醉方休來得痛快。
範仲淹這番話說得半真半假。半真,在於他所敘述的三位霸主征戰一生卻隻換得破碎山河的三分之一這一現象基本屬實;半假,在於他借著評價三國曆史的機會,抒發自己對北宋政治時局的情緒。
有趣的是,為什麼範仲淹會借著評價三國曆史來表達自己的情緒呢?為什麼他不去評價漢朝、唐朝乃至夏商周的曆史來暗藏深意呢?很明顯,當時的北宋,正在和西夏、契丹“三分天下”,而且北宋在軍事上屢屢受挫,此情此景,隻能讓人想到大一統分崩離析的戰國、三國、南北朝,而不會想到大破匈奴的漢朝與“萬國衣冠拜冕旒”的唐朝。
無獨有偶,唐朝的才子杜牧也有一首以三國排遣自己內心情緒的《赤壁》: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當年周瑜正是靠著火燒赤壁奠定了三分天下的格局,也是靠著火燒赤壁一躍成為三國時代最為著名的大將之一。杜牧偏要唱反調,懷疑如果沒有東南風,火燒赤壁還會不會出現,周瑜還會不會成名。周瑜的成名已經是曆史的定論,這一點毋庸置疑,而杜牧“多此一問”,感歎偶然因素對個人成名的影響。實際上,杜牧自己,在年少時就有才子之名,可是因為被卷進了唐代最大的政治鬥爭——牛李黨爭,一生都沒有施展才華的機會,不正是一個空有韜略,但沒有遇到東風的周瑜嗎?可見,杜牧也不過是以他人之酒杯,澆心中之塊壘。
有一句老話,叫做“看三國落淚——為古人擔憂”,說的是忘記現在而一心紮進故紙堆的天真與可笑。可是,誰能夠真正放棄所有的現代觀念,全身心地投入到古人的世界中呢?我們對古人、對曆史的看法,都是以現實作為基本的出發點和評判標準。而思考問題的角度,也往往是自己平素最關心的問題。所謂懷古,隻不過是將曆史作為素材,構築自己心中所想像的古代罷了,甚至可以說,懷古,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把自己想像成古人,或者把古人想像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