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屠村(1 / 3)

公元前262年,秦國出兵,攻打並占領了韓國野王,截斷了韓國上黨郡與本土的聯係。秦軍虎狼之師,攻城略地所向披靡,韓國國君韓桓惠王深恐秦軍繼續進攻韓國,意欲將上黨郡獻於秦國,以求止戈,誰料上黨郡郡守馮亭不願降秦,竟將上黨十七城獻給了趙國,以求利用趙國力量抗秦。趙國經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的改革後國力大增,自以為能與秦國抗衡,時任國君趙孝成王於是接受了上黨的土地,封馮亭為華陽君,命平原君至上黨郡接收土地,並派名將廉頗駐守長平,以防秦軍。自此,上黨郡歸了趙國。

秦昭襄王驚聞趙國接受了上黨郡,大怒,憤然出兵攻打趙、韓,於公元前261年初攻打並占領韓國的緱氏和綸氏,威懾韓國;又於是年歲末備戰,意欲攻取上黨郡,一時三國劍拔弩張,戰火燎原。

上黨郡以西有一村落,因處秦韓交界處,故村民自古稱此村為“界村”。界村雖離上黨郡不遠,卻因群山環繞,僅有崎嶇山路與外界相通,故而免受了刀兵之禍。界村村民不多,十幾間木屋錯落於群山環繞的一塊平地上,一條三尺來寬的小溪從西麵山上蜿蜒而下,將平地一分為二——此時溪水早已結冰,隻剩下一線細流,流往村外。小溪旁有一條小路,傍著小溪從山上延伸下來,一直通往村外。

大雪依舊,山上山下一片銀白,界村的幾間木屋上也覆蓋了厚厚的一層雪,偶有幾個壯年男子出門架梯,爬上屋頂清除積雪,以防積雪壓塌了屋頂的茅草。

天色漸晚,風雪驟停,村裏升起了嫋嫋炊煙,顯然各家各戶都已開始燒柴煮飯。在村外的空地上,有十幾個耐不住性子的孩童趁著風雪暫停在雪地上追打玩耍。整個村子一片祥和,絲毫未受山外戰禍的影響。

此時,在通往村外的小路上,緩緩走來一高一矮兩個人。左邊那人身材高大,背上背著一個布包;右邊那人身材要矮上許多,背上也背著一樣物件,這物件二尺來長,外麵用布條纏得嚴嚴實實,卻不知是何物。兩人都披著破舊的帶帽鬥篷,寬大的帽子遮住了臉,看不清他們的容顏,但從鬥篷上沾滿的白雪可以看出,他們已經在風雪中走了很長時間的路了。

兩人走到村口,那十幾個玩耍的孩童才發現他們,許是村子偏僻很少有外人來,孩童們見了二人竟都不知所措,一個個站在當地,愣愣得看著二人由遠而近。

走來的二人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低著頭隻管往前,似是要直接沿著小路從村中穿過,隻在經過這些孩童身邊時,那個子矮小的人略微歪了歪頭,朝幾個孩童看了一眼。

“爹,我餓了。”

眼看就要穿過村子了,矮個子突然說道。看來這兩人乃是父子關係。

高個子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看身邊的兒子,一句話都沒說,徑直朝路邊一間木屋走去。到了門前,朗聲說道:“在下路過此地,饑渴難耐,懇請屋內主人賜我父子一些吃食。”

話音剛落,木屋門口掛著的竹簾被掀開,一個身著黑衣、發須皆白的老者走了出來。高個子見狀忙抱拳施禮,說道:“老丈,在下打擾了!”

老者把二人打量了一番,卻因為兩人都低著頭,寬大的帽簷擋住了臉,始終看不清二人長相。

“天降寒霜,大雪封門,客從何來,去往何處?”

高個子見老者問話,施禮已畢,便站直了身體,恭恭敬敬地答道:“在下墨蹤,攜小兒墨離,去往秦國尋親。”

“去秦國?”老者有些意外,“壯士去秦國為何不走官道,卻要走這崎嶇小路?”

“當下秦趙即將交戰,邊界巡查嚴苛,在下聽聞這條小路可通秦國,方才到此。”

老者撫須點頭,說道:“此路確通秦國,隻是翻山越嶺,道路難行,鮮有人走。若要入秦,還須沿此路翻越西麵那座大山。”

墨蹤抬頭看向西麵大山,隻見山嶺高聳,巍然屹立,巨樹林間,竟有聲聲狼嚎虎嘯,熊吼猿啼。

墨蹤暗想:這山如此之高,加之道路崎嶇,路滑難行,隻怕今夜是趕不了路了。正在此時,他身旁的墨離輕呼了一聲:“爹!”身子搖晃了兩下,竟直直地朝前栽去。墨蹤見狀,反應極快,一矮身伸手將即將倒地的墨離抱住,關切地喊道:“離兒!”隻見懷中墨離雙眼緊閉,臉色蠟白,早已聽不到他的呼喚了。

墨蹤抬頭,對老者說道:“老丈,犬子身體抱恙,懇請賜我一方容身之處,幾口充饑之糧。”

老者這才看清兩人的容貌,隻見那墨蹤方形臉,劍眉豹眼,鋼須如針,倒是朗朗男兒之貌,隻是眉間緊鎖,目含恨意,讓人望而生畏。而他懷中的墨離,卻是臉龐消瘦,眉清目秀,隻是臉色白得嚇人,看似病得不輕。

“山野地方,吃食雖簡樸,吃飽肚子不難。隻是此地雖屬邊界,卻常有秦國官兵巡查。秦國遵商君之法,沒有官府文書,老漢不敢收留你們過夜。”

墨蹤心中一驚,暗想趕了一天路,沒想到竟已過了邊界到了秦國。秦國法令嚴明天下聞名,眼看大雪又至,這一夜可怎麼過?

老者見墨蹤麵現難色,墨離又一直昏迷不醒,於心不忍,略一思索,說道:“壯士,村尾有一破舊木屋,乃是先前本村一鰥夫的住處,前不久那鰥夫去世,木屋一直空閑,如不嫌棄,可去暫避風雪。夜間如有秦兵巡查,你便說是路過本村,見木屋空閑,便自行進屋躲避風雪。”

墨蹤聞言心下大喜,連忙道謝。老者慌忙讓禮,頭前引路。墨蹤一把抱起墨離,緊跟著老者往村尾走去。

此時,在東麵山外距離界村四十來裏的一片空地上,停著十匹黑色駿馬,馬上之人腰挎長劍,背扛硬弓,著裝統一,全是黑色窄袖短襖。奇怪的是,這些人全部黑布罩麵,隻留了兩隻眼睛露在外麵,而那一雙雙眼睛,竟似一對對狼眼,充滿了殺意。

“大哥,呂先生要我們在這裏等白浪,可如果白浪不來,我們怎麼辦?”

十人當中一人答道:“呂先生既然說他會來,他就必定會來,等著便是。”

又有一人說道:“大哥,呂先生為何偏要我們等那白浪?以我們兄弟的本事,滅個門有何難?”

當中的“大哥”喝道:“少廢話,呂先生怎麼吩咐的,我們照做就是。”說完又抬頭看了看天色,此時已是暮色四野,夜風一陣緊似一陣。

“弟兄們,天色漸晚,風雪將近,我們給那白浪留下記號,先往前行,找住處,避風雪。老十……”

“大哥”話未說完,最右邊那匹馬上的人應道:“明白!”隨後翻身下馬,用一柄短劍在一棵粗壯的樹上刻了一個粗糙的狼頭,狼嘴所指,竟是界村的方向。

待那“老十”翻身上馬,“大哥”大喝一聲:“走。”十匹駿馬揚蹄,踏著白雪朝著界村飛奔而去。

界村村尾的木屋裏,燃著一堆柴火,墨蹤已經脫去鬥篷,露出裏麵的短裝。墨離躺在火堆旁,身上蓋著墨蹤的鬥篷,尚未蘇醒。

“砰砰砰”,木門被敲響,門外傳來老者的聲音:“壯士歇息了嗎?老漢給你送些吃食和幹柴。”

墨蹤聞言連忙起身,打開木門,隻見傍晚見過的老者手中抱著幹柴,旁邊站著一個七八歲的男童,手中捧著幾個野果。

門一開,冷風便直往屋裏鑽,墨蹤感覺到一陣透骨的涼意,再看老者身邊的孩子,雙手已凍得通紅,便趕緊將二人讓進屋內。

三人回到火堆旁,墨蹤抱拳鞠躬,沉聲說道:“老丈收容在下父子,又賜以食物,今又半夜不顧風雪來探望,這份恩情,在下沒齒難忘!”

老者放下手中木柴,扶起墨蹤,答道:“壯士言重了,山野地方,沒有好酒好肉,怠慢壯士了。壯士不必多禮,我們坐下說話。”說完,又低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墨離,問道:“還沒醒?”墨蹤默默搖頭。老者安慰道:“不要多慮,隻是過於疲勞,天寒地凍又未進食,所以才會暈倒,待休息夠了,自然會醒。”

三人在火堆邊上坐下,老者借著火光,看了看墨蹤的衣著,問道:“壯士身穿窄袖短衣,莫非是趙國人?”

墨蹤輕歎,臉色凝重:“在下本是韓國上黨郡人,後上黨歸了趙國,便著了趙國胡服,現秦國又要攻上黨,上黨郡多數人都往趙國逃難去了。”說完神色一黯,苦笑道:“說來慚愧,在下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韓人,還是趙人,或許過不了多少時日,在下又是秦人了。”

老者聞言,重重一歎,道:“老漢今年已六十有四了,自小便在這邊界上長大。此處雖不臨戰場,但連年狼煙,刀兵不止,卻也受著牽連。老漢也曾從軍30年,幸得不死,但我的三個兒子,卻在秦軍中先後戰死,隻留下了這麼一個小孫子,與我相依為命。”

墨蹤朝那小孩看去,竟是白日裏在雪地裏玩耍的那十幾個孩童之一。

“娘,娘……”昏迷的墨離口中喃喃囈語。墨蹤聞言,雙眼微紅,神色一黯,臉上盡是憐憫心痛神色。

老者見狀,忍不住問道:“這孩子的娘……”

墨蹤望著麵前跳躍的火光,眉頭緊鎖,目光如炬,似有道不盡的悔恨,又有訴不完的悲傷。

“秦國攻野王,趙國占上黨,當地百姓人心惶惶,四處逃難,在下一家亦是如此。逃難之時,在下恰遇上黨守軍征召男丁從軍禦秦,守軍欲強行征我入軍中,我不肯舍棄妻兒,便與守軍起了衝突,奈何寡不敵眾,護住了孩兒,卻未護住妻子……”說到此處,墨蹤牙關緊咬,顯是悲痛難忍,難以往下訴說。

“唉,老漢自出生以來便是連年戰亂,人命如草芥,生死朝夕間!”

“隻可憐了這孩子!”墨蹤朝一旁的墨離看去,滿眼的柔情,“年方十二,卻親眼看著娘親被殺……”墨蹤抬手一抹眼角,滿含愧疚地說道:“若不是我不願從軍,我們一家人雖是分離,卻不會死別。自那日以後,我便封劍不再動武,隻求將這孩子送至秦國,保他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