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鏖兵困孤城 莊貴妃喬裝送參湯(二)(2 / 3)

“敗軍之將計窮,被俘之士智盡,何談請教?”

“我區區一個秀才,遇到洪先生這樣的兩榜進士,豈能放過請益叩問之機。早聞先生經史嫻熟,學生淺陋,對一個人一直琢磨不透。”

“誰?”

“管仲。”

“怎講?”

“管仲最初侍奉公子糾,伏兵中途狙殺公子小白,一箭射中其衣帶鉤,小白佯死僥幸逃脫,後來做了齊國國君,俘獲了管仲,卻不計前嫌,拜他為相國,終至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成就霸業,二人共垂青史,千古流芳。先生以為管仲何如人也?”

“一代名相,曠世奇才。”

“先生所答,非學生所問。學生所說的是他前侍奉公子糾後追隨國君小白一事,是否有累其德?”

洪承疇略一沉思,答道:“管仲的朋友鮑叔牙說管仲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的才能無法施展。以此而言,他實非得己。”

“不錯,管仲身負弑君的滔天大罪,尚能為桓公所容,況先生與我主上並沒有射鉤之恨,怎麼卻如此為難?”

“……”

“管仲擇主而仕,成就功業,後人非但不指責他有虧氣節,且多以其才能相標榜,以其功業相激勵,像管仲那樣做人成事,聖人都無異詞,後人求之不得。今明朝朽木難支,敗亡之跡盡顯。我主聖明,國運鴻昌,一統大業指日可待。識時務者為俊傑,良禽擇木而棲,先生何必執著虛幻名節,猶豫不決?”

“……”洪承疇麵色陡然變得異常蒼白,臉上滿是疲憊、痛苦,從牙縫裏漏出幾個字:“不降,不能降!”抬手撣去衣袖上的一絲灰塵,吟道:“遙望中原,荒煙外許多城郭。想當年,花遮柳戶,鳳樓龍閣。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裏笙歌作。到而今,鐵騎滿郊畿,風塵惡!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歎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範文程忍不住搖頭歎息,那是嶽飛的另一首《滿江紅》,雖寫得慷慨激昂,但終究虛幻妄誕,聊以慰懷而已。

永福宮裏,皇太極睜開眼睛,見莊妃坐在那張闊大的床邊出神,翻身起來,莊妃淡淡一笑:“陛下,範章京等候多時了。”

“洪承疇可願意降?”

範文程叩拜道:“他還是不降。”

“哦?他絕食將近三天了,氣色怎樣?”皇太極有些著急。

“依然談笑風生,與常人無異。臣一時也沒有什麼良策。”

“終不成像當年那個張春至死不渝,朕的心血豈不又付之東流?”

“陛下不必擔心,據臣觀察,洪承疇並無死誌。”

“章京怎麼知道?”

“臣去草廬,洪承疇依然是衣冠如故,一塵不染。談話間,廬**上有灰塵落在了衣袖上,他隨手揮去。如此愛惜身上的衣服,又怎能不自惜性命?”

皇太極**頭道:“這話說得很是,對他恩養宜厚,隻要他早日歸降,財物用具不必吝惜。”

範文程說:“陛下,此事倘若操之過急,洪承疇寧拚一死,事情成了僵局,便難以回旋。這幾天他兵敗城亡之痛正濃,心思還在鬆山、錦州,不易勸說也在情理之中,但臣以為洪承疇決非張春,能在三官廟中住上十年!”

皇太極蹙眉說:“隻好由上天定了。”意氣怏怏,大覺惋惜。

莊妃道:“勸與等兩個法子,未免愚笨了些。”

“你有什麼法子?”皇太極隨口問道。

莊妃道:“臣妾以為越這樣空耗下去,陛下越難如願。洪承疇與張春不同,張春堅守節操,十年如一日,每月初一都向北京朝拜賀朔,而洪承疇輕易求死,正是他沒有持久之心。單以此來看,二人高下已判,就像一個孀婦改嫁到夫家,初時總是尋死覓活,想著保守貞節,等到再嚐魚水之歡,卻將前夫恩情拋於腦後。洪承疇如此苦撐,也是自重身價,愛惜羽毛。陛下麵前,他更該如此,不然未免給人看輕了。臣妾想來,若要他歸順,須給他一個台階下。”

“什麼台階?”

莊妃見皇太極有幾分狐疑,莞爾一笑:“教他看破浮名這一關。臣妾想去見見洪承疇,看他是一個怎樣的人,知道他心魔所在,便有法子撬開他的嘴。”

“看破浮名?”範文程不住**頭道:“娘娘這話正中要害。明朝儒生束發受教既讀孔孟之書,讀到後來就讀死了,空談心性,妄言名節,並沒有多少實用處。娘娘若能破其浮名心魔,洪承疇自然會有求生之誌。”

皇太極喜道:“如能成功,朕一定重賞你!”

草廬,晚風,夕陽,雁陣。笳聲淒惋,刁鬥清寒。洪承疇獨自一人背負雙手,站在草廬中央,看著草廬縫隙透過夕陽的條條紅光,聽著天上南歸大雁那長長的鳴吟,不由地滴下兩顆清淚。黃昏,又一個難捱的黃昏。突然,門環輕扣,人語婉轉:“洪大人,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