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隊出發前,準備了幾大車糧食。馬匹和戰士的食物一樣,全是黑豆。
黑豆這東西,雖說是雜糧,可比不了小米,也不如山藥蛋和蕎麥麵,唯一的好處是個“懶莊稼”,種下去就不用管,收獲起來一大堆,兵荒馬亂的年月裏種它挺合適。
黑豆一般是用來喂牲口的,在平常,即使最窮的人家也不會拿它當正經糧食。劉春雷當兵以前是開豆腐坊的,見到的豆子多了,可說什麼也不會想到要吃黑豆。這玩意兒炒著吃,又苦又澀,難以下咽;下鍋一煮,出來的是黑紅色的稀湯,氣味難聞,本來餓得很,可一聞到那味道就猛反胃,簡直吞不下去。
去沙區的路上,劉春雷擔任收容後衛,遠離大部隊慢騰騰地走著。這時候,路邊岔道上過來兩個生意人,邊走邊開心地說著話。年紀大的那人帶著頂禮帽;年輕的那位的頭上包著白毛巾,穿著小褂。兩人幹淨整潔,見人就熱情地打招呼。這讓大劉想起了自己在石家莊飯館裏當夥計時的情景。“如果不打仗,現在自己也在跑買賣了吧,也許成家了吧。……”一時間,他對戰爭前的安寧歲月充滿了溫馨的回憶,眼淚差點掉下來。
到沙區去的路越走越荒涼,部隊的情緒也越來越低落。以往行軍是為了打仗,大家對周圍的景致並不在意;而這次是去搞生產,戰士們對地理條件就比較關心。走著走著,四邊全是荒地了,看不見路人。大風刮起,沙礫打在臉上一陣陣生痛,連眼睛都睜不開,大家於是愈加煩躁起來。
領導們也覺得氣氛不對,一個勁地鼓動打氣,可效果並不大。
到最後,大家都是陰沉著臉趕路。
經過幾天的行軍,部隊到達了沙區中心的井店集①,發現這裏也是冷冷清清毫無生氣。以往,八路軍到老根據地,路口總有男女老少迎接,熱情地張羅著安排住宿。可這次,等了好久才出來一個人,病歪歪的,有氣無力。曾團長和況政委一麵和他交談,一麵安排幹部們分組探訪百姓。
進了村,發現四處房屋破敗,大門半掩,十室九空,院子裏停著屍體沒人管。即使有活人的屋裏,也隻剩下個把老人,灶裏的火早熄滅了,人餓得皮包骨頭,奄奄一息。有間房子裏,床上躺著餓死的母親,懷裏還抱著死去的嬰兒……
幸存的百姓看見八路軍來了,就像見到了大救星,淚流滿麵,不停地作揖,好久都哭不出聲音來。
打了幾年仗,騎兵們早就習慣了生與死的場麵,可是,村裏的慘狀還是讓久經沙場的戰士們禁不住捂住了眼睛。回到村口,很多人都哭了。
原來,就在去年,日軍獨立第一混成旅團在漢奸孫步月的配合下對沙區進行了殘酷的大“掃蕩”。為製造“無人區”,敵人施行了慘無人道的大屠殺,無論男女老幼,隻要遇上,無一幸免。僅在南張堡等十五個村子,就有一千八百七十二人被害。楊固村有七口水井,其中六口填滿了被害的群眾,很多人家因此絕戶。
漢奸孫步月是豫北一帶的大地主,掛過“千頃牌”。他不僅幫著鬼子殺戮搶劫,還把沙區的棗樹都砍了,把木料拉走修據點,其他的就放火燒掉,以此斷絕群眾的生活來源,逼迫人們搬走。漢奸的手段和鬼子一樣的毒辣瘋狂,災區的許多老百姓一聽見孫步月的名字就發抖。
自然災害和敵人的搶劫使得當地糧食斷絕,大屠殺又使得許多村落成為了廢墟。大批群眾被迫外出逃荒,留下的老人和孩子身體虛弱,大多凍餓而死。昔日繁華的鄉村,如今到處是殘垣斷壁,土地荒蕪,人煙稀少。如果不及時把春耕春播搞好,沙區也許就真的就要變成了“無人區”
了。
日軍的罪行是最有力的反麵教材,慘不忍睹的現狀勝過了千百次思想教育。騎兵團戰士們的拳頭捏緊了,滿腔的激憤化成了無窮的力量,也化成了戰天鬥地的實際行動。所有的人,原先軟弱的想法消失了,埋怨的情緒消失了,動搖的思想消失了。大家都明白,如果不堅強地戰鬥下去,就會當亡國奴,就會有沙區百姓一樣的悲劇再重演。
《鐵騎報》連續發出了動員號召,曾玉良團長說的是“灑盡全身血,還有硬骨頭,拚死和日寇幹到底”,況玉純政委提出“變沙區為綠色原野”。政治處把標語寫在了牆上——打仗勇敢殺日寇,生產勤勞救群眾!
部隊分散到了各代耕點。“無人區”赤地一片,滿目淒涼,戰士們先要清除雜草和灰土,還要清理床邊屋角無人掩埋的屍骨殘骸。屍體大多腐敗了,有的屍骸已經風化剝落了,認不出模樣來。工作沒多久就有人病倒了,一檢查才發現是霍亂。上級趕緊設置疫情觀察哨,還送來了大批燒酒到處噴灑。
騎兵們打掃衛生、掩埋屍首、分發糧食、修理房屋,幫助老百姓重建家園。把軍糧支援給群眾以後,戰士們自己就挖野菜、吃樹皮。由於先前敵人把死屍塞到井裏,上麵壓上磨盤,使得生活用水遭到汙染,所以吃水飲馬也都要另建設施……這麼忙碌了十多天,才開始耕種。
團裏規定,每人每天耕種一畝地,但幹部和黨員都紛紛給自己加任務。政治處也開展了“看誰耕地多,看誰貢獻大”的競賽活動。劉春雷原先在家裏時並沒有種過地,團裏像他這樣的戰士也不少,可大家都咬緊牙關、勒緊腰帶拚命幹活。每天,各班留一人挖野菜、準備飯食,其他的人則牽馬下地,早出晚歸搶種糧食。
為了保護戰馬,人和馬一起拉犁;那些有戰傷的幹部戰士,自動結成小組互相鼓勵。每個人手上都打起了大血泡,每天都有同誌因饑餓勞累暈倒在地裏,但誰都沒有怨言,依然你追我趕地進行生產。三連指導員趙有金(1943年犧牲)每天能耕兩畝地,被評為模範;團長曾玉良天黑了還在地裏忙活,被稱為“鐵漢”,成為大家學習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