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積累的疲憊困頓仿佛難以消釋的醉意固定住我的身體，叫我躺在灰鶉草棚裏的一堆蒲草上難以動彈，和煦的陽光猶如千百隻小腳變換著方向踩踏按摩著我的周身，海風中的細沙在我的耳邊摩挲，在我的身下遊移，有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沉睡在一個巨大的虛空之中，如同我落入海中暈厥的刹那所感知到的空白。讓我知道自己依舊活著的，是周邊白天黑夜不停歇的竊竊私語，如鳥獸般的鳴啾聲被海潮一陣陣推到身前，朦朧中我甚至看到過他們的眼睛，帶著獸一般警惕的好奇——灰鶉的鄰居們就躲在草棚四周，悄悄揣度著我的一舉一動，如同一個土著獸群發現一頭從未見過的新獸。好在灰鶉憑著他從祖先那裏帶來的見識，努力的在這個村莊中擴散著他對我的安全感，消除了村民們由於過度緊張害怕而想要攻擊我的可能性，他們對我大體是接納的。
灰鶉的妹妹特地幫他照看我，並為我製作食物。灰鶉說這是由於家道中落，族中女子越來越不守規矩的表現，有身份的女人就不應該隨意接觸陌生男子，輕易暴露自己的容貌。見到灰鶉妹妹那天，我剛能從蒲草堆上起身，隻見門口白晃晃的光線中立著一個粗壯的黑影，看起來似乎全身都是毛發。直到她徑直走到我麵前把手中的盤子放到蒲草堆上，我才看清，她有一張五官還算周正的臉龐，隻是皮膚極黑，身體壯碩，一件麂皮裙子緊湊的包裹著她的身體，這裙子極短，尙不及膝，且沒有袖子，與中土女子所著服裝形製相差甚遠，這樣勉強的裙子反倒顯出她那一對巨大的**。我發現自己竟不經意將眼神停留在她的**上，不好意思的垂下頭，她似乎有所察覺，但並不在意，反倒得意地拍拍胸前那為了美而黏貼的羽毛——她顯然為了照顧我還特別打扮了一番，以至努力在周身甚至臉上間隔著貼了各色的羽毛，這樣的打扮在陽光下仿佛一個雜色的怪獸，竟比灰鶉還要更像一隻鵪鶉，一隻巨大的鵪鶉，由此我便稱呼她為“鶉姑”，每每她問起我為何要稱她這個名字時，我就說“姑”是我們家鄉對漂亮女人的稱呼，她便歡欣雀躍起來，以後每到不開心時，就要再向我確認一遍“姑”的意思。
鶉姑手臂上的羽毛一抖，便將盤子往我麵前一推，裏麵是些浸泡在植物漿液中的水果，自我來到羅刹國就沒吃過一頓熱乎的飯菜，這樣的飯菜根本調動不了我的味覺。看著水果在粘稠的漿液中翻滾的樣子，我隻得用手抓著硬往嘴裏塞，好在味道還不算太壞。鶉姑看見我吃東西的怪樣子，噗嗤一聲笑了，露出兩排發黃帶裂紋的牙齒。灰鶉見鶉姑舉止豪放，連連對她使眼色，表示這實在遠離當地淑女的標準。鶉姑對灰鶉的表現很不在乎，見我吃完她帶來的食物就說，過段時間等我再恢複些一定要帶我到羅刹國都看看，剛說到這裏灰鶉便立刻嗬止她，怒不可遏的說：
“你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就帶著外鄉男子到處遊走，是想我們家最後的尊嚴掃地嗎？”
聽到這句話，鶉姑張大眼睛瞪著灰鶉，“砰”的一聲大笑起來，
“哥，我們何時被當人看了？竟還想著要我嫁人，你當人家外鄉人不知道，說給鄰居聽不把咱們笑死？”
鶉姑講話如此爽利，竟將灰鶉這幾日在我麵前通過祖先積累起來的容光，一舉擊碎。
灰鶉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又當著我這個中土大清王朝人士的麵，不禁漲得麵紅耳赤。
“馬先生你別怪，像我和我哥這般長相的，父母生下來就把我們扔了，這些年都是我兩相依為命。”鶉姑幹脆向我坦白。
“你們父母為何要扔掉你們？就是因為長得醜嗎？”我表示不解。
“的確，長得好看的孩子會被留下，然後繼承香火。”灰鶉補充道。
“不過，我們家早就沒落了，也沒啥香火好繼承。”鶉姑繼續補充，灰鶉繼續瞪了她一眼。
過了幾天，我身體恢複如前，便同灰鶉兄妹一道前往羅刹國都。沿著島上的河流向著海島深處行進，穿過森林，再翻過幾座雖不高卻地勢蜿蜒的山丘，站在山頭上，竟能俯視羅刹國都了。隻是當時正值清晨，晨霧繚繞，遠遠望去，國都的建築如一群龐大的鯨魚潛在海麵，微微露出它們圓實黝黑的後背，那陰森沉鬱的樣子讓人絕對無法聯想一國之都本會有的繁華熱鬧，同時也和我這一路所經曆的植物繁茂、鳥語花香形成極大的反差，羅刹國真是一個迥異中原的奇詭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