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突然對一個病逝的死人進行大範圍的報複,讓馬家惶恐不安。他們都不知道馬援到底錯在哪裏,更不知道劉秀會對馬援意見那麼大。這可怎麼辦?馬家人想來想去,隻有一個辦法,天下之大,都是劉家的,想跑是跑不掉的,想賴也是賴不掉的,不如主動認罪,求條生路。
於是,馬援的妻子拉上馬援的侄兒馬嚴,跑到洛陽宮門前跪地請罪。劉秀也不含糊,把梁鬆搜集的諸多莫須有罪狀的狀書,轉到馬援妻子等人手裏。
他仿佛要告訴對方,他沒有冤枉馬援,證據都在這裏呢。
馬援妻子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有人要報複馬援,栽贓到他頭上去了。馬援妻子上書替馬援申冤。總共有六次上書,每一次劉秀都看到了,但都不理睬。
熟悉官場的人都知道,當有一人出事,就會有一堆人替他求情。這種遊說規矩就叫官官相護。所謂城牆失火,禍及池魚。同在一條船上,你不救別人,等於不救自己。馬上你就會發現,馬援出事後,沒有一個人替他求情。
現在,我們總算看見了馬援的悲劇之處——他不結黨,還到處跟結黨之徒過不去。就像一個武林高手,得罪了仇家門派。仇家門派要滅他,他沒有門派,除了獨自抵擋,還有招兒嗎?
馬援的一生,最忠誠的戰友好像隻有劉秀。然而劉秀跟他過不去,估計他到地下九泉還不知道是基於什麼思維邏輯。是的,馬援是孤獨的。這種孤獨,卻被一個江湖人看在了眼裏。
他隻是個小卒,曾經是馬援的老相識。他的名字就叫朱勃,官銜也很小,不過是個雲陽縣縣長。
據說,朱勃十二歲的時候,就能熟背《詩經》等書,經常拜見馬援老哥馬況。當時馬援對讀書不甚上心,在朱勃麵前總是沒有底氣。馬況就安慰其弟說,別灰心,朱勃器小,他的智慧也就到此為止,沒啥出息了。你別被他嚇倒了。
果然,朱勃二十歲的時候就當上了某縣縣長,從此就再也沒有長進。當馬援被賜為侯爵的時候,他還是個縣長。甚至當馬援都病死的時候,他也還是個縣長。
朱勃給劉秀上了一道書,很長。奏書裏回顧了馬援為國家奮不顧身的一生,然後筆鋒一轉,就替馬援申冤平反了。
朱勃的意思大約是說,馬援是無辜的。可他死了,不能替自己爭辯,活人也不敢替他爭辯,真的很悲哀。竊以為,應該將馬援一事再交高級官員討論,考慮給他平反,恢複名譽。
朱勃可能不知道,在馬援眼裏,他也就一個縣長的命,沒啥出息的。但是他沒想到,當他出事後,他曾經圈養的諸多賓客,沒人敢吭一聲,連個屁都不敢放。唯有朱勃,他曾經蔑視,曾經欺侮過的人,仍然仗義替他說話。
朱勃的報告打上去後,劉秀看了,沒動靜。盡管如此,氣可算消了很多。消是消了,案子還是壓著,不過已經允許馬援可以先入土為安。
在我看來,在中國古代所有帝王當中,劉秀是個近乎完美的皇帝。他之所以跟完美帝王擦肩而過,馬援冤案是其中之一。這是一個極大的遺憾。不過,劉秀卻讓我們明白了一個道理:在權力場中,沒有完美的政治玩家,隻有完美的政治遊戲。完美的蒼蠅,永遠都是蒼蠅;殘缺的戰士,永遠都是戰士。劉秀,馬援,都是殘缺的戰士。
然而,殘酷的政治遊戲,仍然擋不住悲壯之馬援穿越時空的聲音。千年已逝,我們仍然聽到他那句熱血沸騰的壯語——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
他說到了,也做到了。有人沒看懂,但我懂了。這是一種永恒的英雄情結,生命不息,奮鬥不止。它超越了主張功成身退的儒家,超越了逍遙世外的道家。
他不屬於任何門派,他隻屬於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