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騫沒有機會折磨肖遙,因為肖遙笑了,笑得很大聲,很放肆。
在森嚴的青龍殿中,大笑是一件十分無禮的事。
但晚陽真人的臉上沒有一絲慍色,而是充滿喜悅。
“總教習,你還欠我四掌。”肖遙抬起頭,雙目如電,看著樂騫的眼睛,笑容燦爛。
一如既往的燦爛。
然後他緩緩地站起身來。
輕鬆,隨意,似乎站起來實在是一件輕而易舉便能辦到的事。
“不可能,這不可能,他怎麼還能站起來?”顧墨白的臉上寫滿不可思議。
肖遙能使出變化繁複的殘影掌,他不吃驚。
肖遙能用區區三掌便破十步一殺樂騫的百煉淬體,他亦不吃驚。
但肖遙身受三掌反震之力,筋脈受損,髒腑震動,竟然還能站起來,不由得他不吃驚。
但肖遙的的確確做到了。
沒有人敢再嘲笑他一句,不是因為他智勇無雙,也不是破了樂騫的淬體,而是破了樂騫的淬體之後,竟然還能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別說是晚陽真人,就連破軍神將,也不一定能做到。
這是在場每個人心中的想法。
肖遙,帶給他們太多的震驚和不安。
西門厲、冷默,甚至雨眠霜、晚陽真人,都深切地感受到樂騫心中的恐懼,不約而同地也開始恐懼起來。
如果給這個少年足夠的時間,他到底能達到怎樣不可思議的地步?
或許就是那個人的高度。
九州的夢魘,雲垂的惡魔。
青龍殿裏坐著的這些老人家都不願提起的名字。
在戰場上,麵對過他的敵人很多,修為高低不同,稱手的兵器不同,拿手的絕技不同,山河城池不同,但他給人造成的恐懼,如此相似。
天下武者千千萬,隻此一個秦獨岸。
佛門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喪命在秦獨岸刑天戟下地亡魂無數甚至比七級浮屠塔上供奉的佛骨舍利還要多,九州便稱之為浮屠殺神秦獨岸。
武道境界開脈、坐午、落星、純爐四階十二級,鼎湖劍塚卻專為秦獨岸設立一重境界,稱為遮天。
他的死,是上天注定,是九州共襄。與其說是一場謀殺,倒不如說,是一場圍獵,浮屠秦獨岸,死於九州諸侯和武道名家的聯合絞殺。
那是九州從未有過的盛舉,也是一段令人作嘔的曆史。
九州允許陰謀家玩弄權術,允許野心家稱雄稱霸,允許五破軍,允許十步一殺,但絕不允許有一個神一般的存在,不可控製的存在。
所以秦獨岸必須死。
那麼,假以時日的肖遙呢?
晚陽真人的心底突然產生一個奇怪的念頭,他開始有些後悔力保這個少年,讓他死在樂騫的手上,未嚐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那樣一來,酒中仙不過是失去一個心愛的弟子,而天下,則少一個威脅。
但現在說這些太晚了,因為肖遙已經站起來,並且向樂騫說出那句話——“你還欠我四掌。”
樂騫第一次對眼前的這個少年產生了恐懼,憤怒而恐懼。
上一刻,他還恨不得一把揪下肖遙的腦袋,扔在腳下踩成一堆爛泥,哪怕晚陽真人出手,也在所不惜。
可此時和肖遙四目相對,呼吸相聞,他卻下不了手。
戰場之上,麵對千軍萬馬、血流成河,麵對成名高手、戰場宿將,樂騫都能一刀一槍,縱橫捭闔,手起刀落,槍出如龍,雙手就像堅硬的心一樣,絕對穩定。
可現在樂騫的手,開始細微的顫抖。
旁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樂騫自己心裏清楚。
凝視著那個少年的眼睛,他竟然感到一絲畏懼。
“他欠你的四掌,我來挨。”
那個聲音沒有溫度,像是極冷極寒的冰山上刮下的風,平靜,冷漠。
不知什麼時候,樂騫身後站了一個人,整個人都罩在黑色的袍子下麵,一張精致的麵龐瘦削而蒼白。
整座大殿都寂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黑衣人的身上。
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他是怎麼進來的?
很多人的心頭都縈繞著這個問題,除了修為極高、洞察一切的晚陽真人,就連西門厲、雨眠霜、冷默都麵帶疑慮。
“你好。”
肖遙開口問好。
眼前的這張臉,五官如雕刻般精致分明,棱角分明,深邃的眸子平靜中透著一股冷峻,哪怕低著頭仍能讓人感受到他眼裏的寒光。
皮膚白皙,眼神堅毅,他無疑是個英俊的男子。
“好久不見。”薄薄的嘴唇如兩道鋒利的刀刃,不動聲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