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為陰冷的大地帶來光熱,泌水平原上無數草莖上附著的露水,化為水汽升騰而起。
天地不老,恒靜亦恒動。
風嶽一動不動地坐在馬背上,眼皮都不曾眨過一下。
他的右手挽著從華州鐵衛中郎將裴定山那裏借來的鐵胎弓,胯下是一同借來的雷雲豹。
猛將橫行沙場,靠的不過是手中的武器,身上的武藝,胯下的戰馬。
風嶽卻有兩樣東西是借來的。
“看來,你沒有準備殺他,紫金環箔弓沒帶,就連日行千裏的卻龍馬都沒騎。”即使麵對鐵胎弓開裂的風嶽,平無常仍然不敢妄動。
秦獨岸率領飛熊軍殘部橫掃諸州的時候,隻受過一次傷,那就是在北越魚陽城下被風神氣箭射中金甲盔。
鎖龍關下麵對霜禦、翼寒山和雲煥三人圍攻都能全身而退的一代浮屠,之後稱霸一方,橫掃中原,卻馬蹄再不屢北越。
箭這個東西,神出鬼沒,太難防備,鬼也不一定躲得過。哪怕是一張開裂的弓,隻要射出一支氣箭,便足以要了平無常的命。
一貫習慣動手的平無常,這次打算用嘴皮子了。
“風將軍,你要阻止我嗎?”臉上駭人的刀疤足以說明,平無常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他的語氣不像詢問,更像是威脅。
而風嶽堅毅的臉龐足以說明他經曆過多少人世滄桑、血海沉浮。
“他到了我手裏,就容不得別人來動。”風嶽一挑眉,言辭裏盡是無盡的傲氣,“平將軍,你的戰場,在山湳城。你已經失敗了,可以回魚陽城了。”
平無常滿是刀疤的臉微微抽動著,怒氣充盈,卻隻能隱忍。
這是平無常第一次見風嶽流露出傲氣,在魚陽城裏的時候,這位北越水陸兩軍統帥,總以一副知天命、聽人事的老者模樣示人。
像一頭猛虎,兩眼昏花,四肢綿軟,鋒利的牙齒從牙根處開始動搖,老氣橫秋,半點戰場宿將的樣子都沒有。
猛虎老了嗎?隻有當它嘯震山林的時候你才能知道。
平無常不甘心,當然不會甘心,咽了一口唾沫,說道:“風老將軍,我們奉軍師之命前來搶奪獨心鼎,是頭一等的軍國大事,哪裏容得半點馬虎。我在山湳城裏一時大意,讓方老頭兒跑了,不將他生擒回去,如何能交差?”
“那是你的事。”風嶽的語氣聽起來不近人情,“還有,別口口聲聲老將軍,也別叫那家夥老頭,我倆,都還沒老呢。你若不信,大可以試試我的箭還有沒有準頭。”
風嶽說完這句話,根本沒有理會平無常的反應,韁繩一扯,掉轉馬頭,拍馬便走。
風嶽像是認定了,平無常不會出手。
平無常微微發愣,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被噎了回去。他其實想說,即使是為風嶽壓陣他也能接受,隻要能帶著方留影和獨心鼎的秘密回去複命。跟麵對楚寒衣懾人的冷視相比,受這點屈辱算不得什麼。
那個年紀輕輕的軍師,總給人一種神鬼莫測的感覺,仿佛不是活在世上的人,像從天上來,又像從……地獄來。
可風嶽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雷雲豹的蹄子踏在被朝露浸濕的腐草地上,已去了十餘丈,風嶽依然沒有回頭。
意思明顯不過,他沒打算和平無常同行,也沒想過和平無常動手。
不為伍,不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