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仄仄的眼神讓我想到了天上漂浮的雲朵。本來在這個夏天,樹木生長的格外蒼翠茂盛,夏日的陽光像一個個調皮的小精靈在樹梢跳舞,歡 笑嘻嘻笑嘻嘻係快的曲調,在樹下投出斑駁的影子,也跟著動起來。看到一大片開的鮮豔的花兒,顏色張揚,如同莫奈隨意畫上的大片顏料一般。
經過一棵楓樹下,正有一陣輕風吹過,搖落許多水珠,有幾顆落進她的脖子裏,她一激靈,不禁縮起脖子,然後仰起麵孔,朝頭上的枝葉望去,隻見那葉子,一片片皆被連日的雨水洗得一塵不染,油亮亮的,讓人心裏很喜歡。
它最大的優點是不單調。既不是永遠的荒涼大漠,也不是永遠的綠草如茵,而是變化多端,豐富之極。雪山在遠處銀亮得聖潔,近處則一片駝黃。一排排林木不作其他顏色,全都以差不多的調子熏著嗬著,托著襯著,哄著護著。有時好像是造物主怕單調,來一排十來公裏的白楊林,像油畫家用細韌的筆鋒畫出的白痕。有時稍稍加一點淡綠或酒紅,成片成片地融人駝黃的總色譜,一點也不跳躍刺眼。一道雪山融水在林下橫過,泛著銀白的天光,但很快又消失於原野,不見蹤影。
楚生色不甚美,雖絕世佳人,無其風韻。楚楚謖謖,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煙視媚行。
五日出金山,鎮江亦出。驚湍跳沫,群龍格鬥,偶墮洄渦,則蜐捷捽,蟠委出之。金山上人團簇,隔江望之,蟻附蜂屯,蠢蠢欲動。晚則萬艓齊開,兩岸遝遝然而沸。
是日,四方流離及徽商西賈、曲中名妓,一切好事之徒,無不鹹集。長塘豐草,走馬放鷹;高阜平岡,鬥雞蹴踘;茂林清樾,劈阮彈箏。浪子相撲,童稚紙鳶,老僧因果,瞽者說書,立者林林,蹲者蟄蟄。日暮霞生,車馬紛遝。宦門淑秀,車幕盡開,婢媵倦歸,山花斜插,臻臻簇簇,奪門而入。餘所見者,惟西湖春、秦淮夏、虎丘秋,差足比擬。然彼皆團簇一塊,如畫家橫披;此獨魚貫雁比,舒長且三十裏焉,則畫家之手卷矣。
二鼓人靜,悉屏管弦,洞蕭一縷,哀澀清綿,與肉相引,尚存三四,迭更為之。三鼓,月孤氣肅,人皆寂闃,不雜蚊虻。一夫登場,高坐石上,不簫不拍,聲出如絲,裂石穿雲,串度抑揚,一字一刻。聽者尋入針芥,心血為枯,不敢擊節,惟有點頭。
主人曰:“四方客來,都不及見小園雪,山石崡岈,銀濤蹴起,掀翻五泄,搗碎龍湫,世上偉觀,惜不令宗子見也。”
園外有長堤,桃柳曲橋,蟠屈湖麵,橋盡抵園,園門故作低小,進門則長廊複壁,直達山麓。其繪樓幔閣、秘室曲房,故故匿之,不使人見也。山之左為桃源,峭壁回湍,桃花片片流出。右孤山,種梅千樹。渡澗為小蘭亭,茂林修竹,曲水流觴,件件有之。竹大如椽,明靜娟潔,打磨滑澤如扇骨,是則蘭亭所無也。
河房之外,家有露台,朱欄綺疏,竹簾紗幔。夏月浴罷,露台雜坐。兩岸水樓中,茉莉風起動兒女香甚。女各團扇輕絝,緩鬢傾髻,軟媚著人。年年端午,京城士女填溢,競看燈船。好事者集小篷船百什艇,篷上掛羊角燈如聯珠,船首尾相銜,有連至十餘艇者。船如燭龍火蜃,屈曲連蜷,蟠委旋折,水火激射。舟中鏾鈸星鐃,宴歌弦管,騰騰如沸。士女憑欄轟笑,聲光淩亂,耳目不能自主。午夜,曲倦燈殘,星星自散。
崇禎五年十二月,餘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餘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淞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涵老以聲伎非侍妾比,仿石季倫、宋子京家法,都令見客。常靚妝走馬,媻姍勃窣,穿柳過之,以為笑樂。明檻綺疏,曼謳其下,擫籥彈箏,聲如鶯試。
“蹴醒驪龍,如寐斯揭;不避逆鱗,扶其鯁噎。瀦蓄澄泓,煦濕濡沫。夜靜水寒,頷珠如月。風雷逼之,揚鬐鼓鬣。”
立塘上,見潮頭一線,從海寧而來,直奔塘上。稍近,則隱隱露白,如驅千百群小鵝,擘翼驚飛。漸近噴沫,冰花蹴起,如百萬雪獅蔽江而下,怒雷鞭之,萬首鏃鏃,無敢後先。再近,則颶風逼之,勢欲拍岸而上。看者辟易,走避塘下。潮到塘,盡力一礴,水擊射,濺起數丈,著麵皆濕。旋卷而右,龜山一擋,轟怒非常,炮碎龍湫,半空雪舞。看之驚眩,坐半日,顏始定。
扚法、掐法、挪法、撒法、扇法、炒法、焙法、藏法,一如鬆蘿。他泉瀹之,香氣不出,煮禊泉,投以小罐,則香太濃鬱。雜入茉莉,再三較量,用敞口瓷甌淡放之,候其冷;以旋滾湯衝瀉之,色如竹籜方解,綠粉初勻;又如山窗初曙,透紙黎光。取清妃白,傾向素瓷,真如百莖素蘭同雪濤並瀉也。雪芽得其色矣,未得其氣,餘戲呼之“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