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眉,子眉,別睡了,你外婆病了,快看看去。
子眉沒弄明白,她又仔細聽了聽,外婆病了,是外婆病了。她尋思了一會,從不到自家的鄰居突然而至,說外婆病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她還處在恍惚之中,陳嬸早已按捺不住地催她,子眉終於明白了,一種恐懼感把她緊緊地抱緊,她呆滯片刻,看清楚了陳嬸隱隱的淚眼。
她赤腳飛跑出去。
……
此時,外婆靜靜地睡在她的水果攤子旁邊,直挺挺地,她的臉被人蓋上一件那天臨出門前穿的舊衫子。
披頭散發,赤著腳的子眉隻看一眼,渾身癱軟,一點氣力都沒有了。她癱在地上,兩條腿卻怎麼也邁不出一步。她知道那是外婆,可是卻夠不著她,自己突然變得那麼無能為力,那麼軟弱。子眉想張開嘴巴,叫一下她,可是喉嚨裏卻像被塞了棉花。
有幾個鄰居輕輕地扶住她,不讓她跌倒。
怪可憐的,這閨女還那麼小,從此就孤身一人了,陳嬸用手抹著眼淚說。
就是呀,這老太太一去,就苦了這個丫頭了。
死了?誰死了,子眉呆楞楞地看著她們。她們說的是別人的事吧,是在說她嗎?
田梅從老遠奔跑過來,一看到子眉的樣子,立刻上前緊緊地抱住她,哇得痛哭起來。
子眉任由她緊緊地抱著,她知道這是田梅,她最好的朋友。可是,可是,到底她怎麼了?
外婆,子眉使勁張開了嘴,終於把這兩個字吐了出來。
嗯,我知道了,子眉,以後我對你好,你放心吧,田梅嗚咽著說。
子眉楞楞地看著不遠的地方,那兒,那兒躺著一個人,就是外婆,是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撫養她長大的外婆。是為了她省吃儉用,沒有自己隻有她的外婆。可是,她死了。
外婆的身子旁邊停著急救車,幾個醫生正慢騰騰地收著診斷儀器。
躺在那裏的外婆像一棵剝了樹皮的老枝幹,幹枯冰冷,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子眉的腿軟了一下,直接就撲在了地上,一種寒冷從心裏湧起,可是她沒有哭,也沒有說話。
她掙脫開扶著她的那些人,爬著來到外婆身邊,輕輕摸著外婆的臉、嘴。
你就這樣走了,看來你真不要我,子眉問。從小到大,外婆一直都說不要她。
她的手觸到外婆的嘴,這張嘴裏總有許多罵她的話,什麼死妮子,敗家妮子,上輩子造孽種。現在,子眉多想撬開那雙幹癟的唇,讓她罵罵自己。可是,外婆隻是靜靜地躺在那兒,不言不語。
天慢慢黑了下來。周圍的鄰居輕聲安慰著蘇子眉,也有人暫且忘記了她家的不光彩,陪著流淚。她不動,木然地看著死去的外婆。
外婆剛一暈倒,就有好心人打了急救電話,120來了後,說外婆已經死了,是心髒病突發,田梅流著眼淚輕攬著她說。
胡說,她一點病都沒有,我從沒聽說她有心髒病,子眉自言自語般。
大概是外婆瞞著你,怕你擔心。
子眉呆呆地看著外婆。此時的她,平靜,詳和,像極了一個慈祥的老人。
她的記憶裏,多半卻是外婆打她罵她。可是,她又清晰地記起外婆每一次打完她,卻更狠狠地打自己的臉。在這個隻有祖孫兩人的家裏,沒有任何收入,她的學費、生活費用全靠外婆幹零工賺來。那年,外婆給一家冷凍廠剝蒜皮,從未在夜裏十二點之前睡覺,剝好一個蒜頭廠方給二分錢,為了這二分錢,外婆白天卸完貨,晚上就點蠟燭剝蒜皮。點蠟燭是為了節省電費,在昏黃的光影下,她的指甲磨禿了,她的眼睛幹枯著,可是她不敢擦眼睛,因為手上也被辣到了。子眉蹲在一邊,看著被剝好的大蒜像胖娃娃似的安靜地躺在盆裏,她想伸手給外婆幫忙,卻被外婆狠狠地打了一下,滾一邊去,你的手是寫字用的,不是剝蒜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