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出租屋,方楚鈞已經造反了。
整個公共區域被一張巨大的畫紙覆蓋,露出的地磚上花花綠綠大片顏料。靠近陽台地方應該是碰灑了洗筆水,一灘棕黃色詭異液體。
罪魁禍首方楚鈞披著破破爛爛打補丁的袍子,整個人趴在畫紙上,左手抓著一把畫筆,右手拿著油畫鏟,嘴裏叼著大刷子,正在全神貫注摳畫紙上巴掌大的人眼。
方楚鈞花大價錢買來的落地音響極輕聲傳出詭異的小提琴曲。
當初合租的時候可沒有說起過有這出。
葉待秋沒處下腳,拎著便當無奈喊方楚鈞:“方楚鈞你能不能給我個地方下腳?”
叫了好幾聲,方楚鈞才回神,呆愣地看著葉待秋。和江永如出一轍的阿茲海默前兆。
葉待秋一直自詡用功起來忘我,和方楚鈞江永比起來,自愧不如。
“你能挪一下東西讓我過去嗎?”葉待秋盡可能保持禮貌。
“等一會兒我畫完這點。你自己挪吧。”
葉待秋隻好自己動手,小心挪開顏料罐清出一條通路,上陽台開窗通風。顏料味太大了,方楚鈞鼻子是壞的嗎?
“不吃飯?”葉待秋貼著牆邊小心不要踩到方楚鈞的畫作。
“給我留點。我畫完這點。”
這句話好熟悉。葉待秋覺得自己經典台詞被搶了。
好不容易挪到廚房,葉待秋看見灶台上綠油油的米飯和白慘慘的青菜,不可置信揚聲問方楚鈞:“你多久沒吃飯了?”
“忘記了。”
飯菜是葉待秋禮拜六早上留給方楚鈞的,今天已經禮拜一了。
“可以的可以的。”葉待秋佩服的五體投地,熱好便當強硬地把黏在畫布上的方楚鈞拉起來吃飯。
方楚鈞臉上藍的黃的紫的一道一道,手上更是慘不忍睹。葉待秋看著他吃不下飯,先把他塞進浴室。
一番忙碌,總算把出租屋收拾的能見人,再三叮囑方楚鈞不要踢翻顏料桶之後進屋念書。
關上房門打開台燈,安靜祥和的氛圍讓葉待秋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
“嗵!”
一聲巨響。
隨之而來的是方楚鈞催命:“葉待秋!拖一下地!”
……
接下來幾天,葉待秋表麵上沒什麼變化,跑圓明小區找業主挨罵,三過傅傑家門而不入,偷偷幫江永翻譯文件,空下來複習功課、參加學習會,回家之後照料生活不能自理的方楚鈞。
唯一能說有不同的地方,就是葉待秋發現人字拖的美妙之處,不跑外麵的時候就在律所裏拖著人字拖披著空調毯走來走去,竟然和新手區的大家融為一體。
隻有關上房門獨處的時候,葉待秋會經常搜索傅傑的名字。社交軟件上他的名字越來越多,葉待秋不知道的細節逐漸成為紅林粉絲口中津津樂道的“萌點”廣為傳頌。
葉待秋的手機卻沉寂了。
傅傑的名字在手機通訊錄裏靜靜躺著,葉待秋的手指一次次從上麵略過,撥打另外的電話。
他很想打錯一次,以玩笑的口吻問傅傑是不是放棄了。
他害怕傅傑肯定的答案。
而他,還沒有自信給出肯定的答案。
他在自己的世界裏和自己相處愉快,還沒做好準備接納另一個三觀相悖的人。
現在隻能等待萬能的時間給他們答案。
*
帶鏡牆的舞蹈學院排練室內,棗紅長衫翻馬蹄袖,下擺紮在腰間,傅傑一掃頹靡,顯得機靈幹練。彎著腰顯著謙卑,雙臂張開假裝捧著布:
“爺,您看這塊德國青,真正德國造,這兩搯五尺,要您六個子兒,讓小的也發發財。”
鄭浩天背著手挺著肚子,嘴角撇著一臉嫌棄:“這布掉色嗎?”
傅傑猛一點頭:“掉!掉狠了!這布一過水啊,水都黑了。”
“……”鄭浩天猛住了。
尷尬一秒,兩人從角色脫離。
鄭浩天幹脆指出:“你尺寸不對,怎麼了?這兒不能空拍。”
傅傑趁機直起腰休息,嘴一咧,恢複又諢又賴的姿態:“這兒得空一拍,我按我師父的演的。”
“行,就你有師父,就你娃娃腿,我們都是幹不了廚子來這兒幹的相聲。”鄭浩天沒好氣頂回去。
傅傑懶得反駁,抿著嘴上一邊喝水,大褂下擺皺皺巴巴晃蕩。
“傅大爺,我是八福社的班主,手底下能上台的演員過了十個,在這兒陪太子讀書,您還不樂意呢?”
“這不你說的不會《買賣論》,我來這兒教你的?”傅傑翻了個白眼,點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