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是個很狡猾的字眼。
當某人說“我理解你”的時候,他的意思有可能是“我也經曆過這個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更多是“好的,我知道了這件事。”
某人什麼都沒做就能獲得“善解人意”的美名。
葉待秋十四歲發現自己取向那年就不再期待別人說的理解。
因此他隻是嗅聞著綠茶的清香,輕描淡寫解釋說:“我不能從野蠻的行為裏解讀出愛意。”
傅傑隻一掃葉待秋的表情就知道他還有別的:“那不可能……哭得像貞潔烈夫。”
水麵蕩漾開一層層的波紋,鮮嫩芽尖緩緩沉底,消失在泛黃的茶湯中。
這個過程進入尾聲的時候,葉待秋才說出大概架構好的話術:“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會冒犯到你的三觀和社交經驗,我不想爭論或者要求你修改,隻是解釋我哭的理由必要的背景闡述。我希望不會影響到我們的感情。”
話音剛落,傅傑豎起手掌:“那就不說。”
葉待秋楞愣聽著傅傑說:“你長篇大論就是繞不到正題的時候就是不想說,你可以不說任何不想說的話。把你弄哭就是我的錯,我道歉,以後會注意,在你拒絕的時候及時停下。”
話都說到這裏,葉待秋隻能訥訥:“是我不習慣親密關係,我會盡量去理解你的真正意圖……”
相敬如賓,相互包容磨合,最理想的狀態。
葉待秋沒什麼不甘心的,真的。
可是他依然講了隱秘的往事,十年之後,再次渴望得到理解。
一個隨處可見的校園暴力事件,九成九的人不認為是暴力,卻在當事人心上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
黃昏的教室裏,遊走的手,竊竊笑意,麵容不清的窺伺,無法掙脫。
“原來是這樣!”傅傑的恍然大悟沒半點演戲的成分,不摻一絲雜質。
短暫的安靜,茶已涼了很久,日頭偏西,橘色的暖陽灑進玻璃房,從頭到腳包裹著兩人。
葉待秋以為自己能條理清晰的講完,準確表達他的意思,可是回憶的閘門一開,連同悲傷一並前來,數次哽咽,講得支離破碎。
可是他的情感傳達到了,傅傑從桌子那邊繞過來,俯下身給了一個緊實的擁抱。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傅傑反複說道,“真的,真的。你打死我都活該,我再也不會了。”
誠懇的態度反而讓葉待秋覺得別扭:“不要這麼說——我不希望有任何隔閡與忌諱,你可以和我打鬧,我不在意。”
說著不在乎,眼淚又要落下來。
傅傑把下巴抵在葉待秋頭頂,輕聲哄著:“傻瓜,不說的話我怎麼會知道?我有時候也笨,你體諒體諒,多點耐心,多給我說說就懂了。”
這回,輪到傅傑喊葉待秋傻瓜。
*
蟑螂危機解除。
陳思醒回來了。
一切回到正軌。
不,有什麼細微的東西在一點點變化,位於律所底層的葉待秋也覺察到了。
他蹲在打印機出紙口前滿頭大汗檢修故障,大票等著複印的同事圍觀,壓力頗大。
等他站起來迎接眾人歡呼的時候,注意到人群最邊緣站著陳思醒,抱著胳膊,高深莫測,難得鮮亮的鵝黃色紗裙顯得她年輕不少。
葉待秋與她接上眼神,陳思醒微微頷首,消失在茶水間門後。
她的眼神裏,好像多了什麼。最奇怪的是她手指上閃爍的戒指。
陳律師……結婚了?從沒聽說過。
帶著疑惑,後來葉待秋給陳思醒送資料都忍不住去看她右手中指上的鑽戒,的的確確,是一般人“已婚”狀態的象征。
多看幾次,陳思醒也注意到他的目光,豎起手指讓他看個仔細:“好看嗎?”
葉待秋頭一回被師父問到工作之外的問題,違心地說:“好看。”
其實他壓根看不懂戒指和戒指的區別,不都是一顆鑽石配個銀圈圈?
陳思醒卻很受用地微笑起來:“我也覺得。”
“恭喜。”葉待秋由衷的祝福。
陳思醒倒有些驚訝,不過隨即應下:“謝謝。”
沒有多餘的對話,這點已經超過工作範疇,以後必須注意。自從江永放出葉待秋勾引師父陳思醒的謠言之後,葉待秋都有點投鼠忌器,不敢有任何逾矩。就連孫璟煥碰上了打招呼,小律師也唯恐避之不及。
偏偏,孫律師有事沒事都來下層新手區找葉待秋,笑眯眯問他什麼時候再去他家吃飯。
聽到的路人眼神都變了。
流言起源地,茶水間的民間說法,是倆出櫃的基佬看對了眼要搞辦公室戀情。
葉待秋主動向羅梅申請了法律援助項目,專門跑社區給大爺大媽普法,以此避開孫璟煥。
私下裏葉待秋也委婉地短信過孫璟煥提醒他公私分明,避免謠言,孫璟煥給他打太極就不正麵承諾,轉天依舊我行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