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對鬱達夫小說的解讀(2)(1 / 3)

因為大春能夠和鬱達夫的家人見麵,所以能記載很多故事。鬱達夫的兒子收集了很多鬱達夫的書信,但是在“文革”的時候,紅衛兵來了,他就把這些東西都燒掉或扔掉了。另外,有一點大春說得很對,我也尚未注意到:在大陸幾乎沒有幾個研究鬱達夫的專家。哪裏有呢?日本。為什麼日本人會專門研究鬱達夫呢?因為他們覺得鬱達夫不隻是一個中國作家,也是一個日本作家,他常常用日本式的小說方式發表作品,所以他是日本的。這個觀點是很有意思的,但是我認為,鬱達夫因為用漢語寫作,所以他理所當然屬於中國現代文學。

鬱達夫在他的日記裏似乎總在重複一些話,這是我沒辦法接受的。他在1936年寫了一部小說《雪夜》,大春說小說裏有幾句話是從他的自傳中來的,類似的話我們在中國到處都可以聽到。他認為,日本人沒有什麼創造性,無論他們做什麼,都是複製品,他們隻能模仿中國的法律、政治、習慣……情況果真是這樣嗎?不對,這樣說是沒有道理的。日本與德國一樣,接受了別國的文化。比如,如果德國沒有接受古代希臘、羅馬的文化、哲學與法律的話,就沒有今天的德國文化。但是我們接受了以後,我們沒有模仿,我們加工,德文叫verarbeiten,我們在希臘、羅馬的體製之下,發展出了我們自己的文化。日本也是,無論是書法還是建築,你們了解中國的話,馬上就可以看出兩國文化、文學、書法的味道完全不一樣。韓國和日本都有自己的文化,與中國文化不完全一樣,日、韓兩國的文化是在中國文化的基礎之上發展的,是再創造。

我告訴過你們,你們都應當小心使用“西方”這個概念來概括所有的所謂西方國家。比方說在小說《沉淪》中,鬱達夫小說裏經常用Shinajin這個詞,就是日語“支那人”的意思。主人公說,因為他有自卑感,所以他說有三個日本人好像對我有看法,因為他們看得出來我是Chinaman,日本所謂的“支那人”。大春用一個美籍台灣學者的說法來說“支那人”一詞的來源:Japans appropriation of “Shina” from the West displaced Chinas centrality, implied in the name Middle Kingdom, and degraded China as backward and “temporally inferior” to Japan.意思是說,如果有西方說“支那人”(Shinajin),是跟日本人相比,中國人被貶為落後,且處於劣勢的。那麼,所謂的“The West”(西方)理應該包括德國,但是德國根本沒有用過“Shinajin”(支那人)這個詞。我們沒有這個詞,奧地利和瑞士也都沒有。怎麼能說“the West”,簡直是胡說。另外,Shina的來源是非常有意思的,但是為什麼會有後來的貶義,我也不太清楚。有一位日本學者說,Shina原來是從梵文(Sanskrit)來的。那時印度、西域的僧人都稱中國為“支那”,根本沒有貶義。而在中國,沒有人使用這個詞。至於什麼時候開始有貶義的,還需要進一步研究。

鬱達夫的聲音告訴我們,他根本不喜歡日本,也不喜歡日本人。雖然真正的鬱達夫有不少日本朋友,但是實際上他不喜歡日本、日本人。那為什麼他十七歲就去日本並在那裏待了好幾年呢?他是逃到日本的。這是大春找到的,非常有意思。鬱達夫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他媽媽撫養他長大。他媽媽是個強者,鬱達夫,這個真正的鬱達夫到七歲以後,還在喝他媽媽的奶,這是不正常的。此外,他媽媽要求他和一個女孩子訂婚,於是他三歲的時候就訂了娃娃親。不管是鬱達夫的媽媽,還是他家裏所有人,都要求他訂婚。所以我們也可以這麼說,真正的鬱達夫似乎和女人在一起有困難。為了避免和那個女孩子結婚,他去了日本,但是回來之後,他還是得結婚。一位日本學者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這是我沒有考慮過的:一個中國人到了日本以後會對這個國家不感興趣,這讓他覺得很奇怪。作為漢學家的大春當然應當掌握日語——一般來說,在德國學漢語的人也會學日語。我本人於1969年第一次到日本,我對這個國家非常感興趣,因為在那裏可以找到唐朝的很多東西。而在中國的當代,要找到唐朝確實很難。那為什麼當時的中國人要去日本呢?因為他們想在東京學歐洲或是美國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