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其他省地人的習性(1)(1 / 3)

1.湖北襄陽人

襄陽話非常有趣味,有點像河南話,也帶點四川調,離北平話不遠,可是和武漢話比較起來,卻錯得凶。襄陽話落尾的字都帶得“兒”字的音,如“會兒”、“那兒”、“今兒”、“明兒”……這一些字都讀成一個單音,若Huier、Lad、Jinl、Miner……一句話的重音多半是落在第二個音節或第二個字上。譬如喊“汪精衛”三字,則讀如Wangjingwei,而不像上海話之重在第一字(Wangingwei)或北平話之重在第三字(Wangjingwei)。襄陽人有兩口語在漢口是有名的,一個是襄陽人愛說“啥子”,意即什麼;還有一個是“怎法兒”,讀如Zar-fair,意即怎樣辦或什麼方法。從前漢口人叫襄陽人為“怎法兒”隊,“怎法兒”隊的特性是好打人,漢口人是害怕的。

襄陽人的性子非常剛強,動不動就講用拳頭說話。記得一位老鄉(當然是襄陽人)在漢口一家店裏買鞋子,不知怎樣使的牛力氣,把新鞋子的後跟穿破了,這位老鄉卻心生一計,拿著鞋子便向人家櫃台上敲起來,說是把破鞋子給他。結果老板認不是,他才口裏不明不白地罵了幾句了事!這簡直可以說襄陽人有點兒蠻氣!襄陽人是瞧不起外路人的,他們叫武漢人為蠻子,說他們講的是一口蠻腔;叫河南山東人為侉子,說的是一口侉音。他們認為襄陽話是好聽極了,可是一開口便讓人發笑,因為那正是蠻不蠻侉不侉的啊!

2.林語堂評:江蘇揚州人的氣派

一、說揚州

從前揚州是個大地方,如曹先生撰文所說,現在鹽務不行了,簡直就算個沒“落兒”的小城。

可是一般人還忘其所以地耍氣派,自以為美,幾乎不知天多高地多厚。這真是所謂“夜郎自大”了。揚州人有“揚虛子”的名字。這個“虛子”有兩種意思,一是大驚小怪,二是以少報多,總而言之,不離虛張聲勢的毛病。他們還有個“揚盤”的名字,譬如東西買貴了,人家可以笑話你是“揚盤”;又如店家價錢要得太貴,你可以詰問他:“把我當揚盤看麼?”盤是捧出來給別人看的,正好形容耍氣派的揚州人。又有所謂“商派”,譏笑那些仿效鹽商奢侈地活著的人,那更是氣派中之氣派了。但是這裏隻就一般情形說,刻苦誠篤的君子中,便不缺乏揚州人。

另有許多人想,揚州是吃得好的地方。這個保你沒錯兒。北平尋常提到江蘇菜,總想著是甜甜的膩膩的。現在有了淮揚菜,才知道江蘇菜也有不甜的;但還以為油重,和山東菜的清淡不同。其實真正油重的是鎮江菜,常教你膩得無可奈何。揚州菜若是讓鹽商家的廚子做起來,雖沒有山東菜的清淡,卻也滋潤、利落,決不膩嘴膩舌,不但味道鮮美,顏色也清麗悅目。揚州又以麵館著名。好在湯味醇在它的厚,和啖熊掌一般;也有清湯,就是一味雞湯,倒並不出奇。內行的人吃麵要“大煮”;再將麵挑在碗裏,澆上湯,“大煮”是將麵在湯裏煮一會,更能人味些。

還有一樁道理就是我有些討厭揚州人;我討厭揚州人的小氣和虛氣。小是眼光如豆,虛是虛張聲勢,小氣無須舉例。虛氣例如已故的揚州某中央委員,坐包車在街上走,除拉車的外,又跟上四個人在車子邊推著跑著。我曾經寫過一篇短文,指出揚州人這些毛病。後來要將這篇文收入散文集《你我》裏,商務印書館不肯,怕再鬧出“閑話揚州”的案子。這當然也因為他們總以為我是浙江人,而浙江人罵揚州人是會得罪揚州人的。但我也並不抹煞揚州的好處,曾經寫過一篇《揚州的夏日》,還有在《看花》裏也提起揚州福緣庵的桃花。再說現在年紀大些了,覺得小氣和虛氣都可以算是地方氣,絕不止是揚州人如此。從前自己常答應人說自己是紹興人,一半因為紹興有些憨氣,而揚州人似乎太聰明。其實揚州人也未嚐沒憨氣,我的朋友任中敏(二北)先生,辦了這麼多年漢民中學,不管人家理會不理會,難道還不夠“憨”的!紹興人固然有憨氣,但是也許還有別的氣讓我討厭的,不過我不深知罷了,這也許是阿Q的想法罷?然而我對於揚州的確漸漸親熱起來了。

揚州真像有些人說的,不折不扣是個有名的地方。不用遠說,李鬥《揚州畫舫錄》裏的揚州就夠羨慕的。可是現在衰落了,經濟上是一日千丈的衰落了,隻看那些沒精打采的鹽商家就知道。揚州人在上海被稱為江北佬,這名字總而言之表示低等的人。江北佬在上海是受欺負的,他們於是學些不三不四的上海話來冒充上海人。到了這地步他們亦會忘其所以地欺負起那些新來的江北佬了。這就養成了揚州人的自卑心理。抗戰以來許多揚州人來到西南,大半都自稱為上海人,就靠著那一點不三不四的上海話;甚至連這一點都沒有,也還自稱為上海人。其實揚州人在本地也有他們的驕傲。他們稱徐州以北的人為侉子,那些人說的是侉話。他們笑鎮江人說話土氣,南京人說話大舌頭,盡管這兩個地方都在江南。英語他們稱為蠻話,說這種話的當然是蠻子了。然而這些話隻好關著門在家裏說,到上海一看,立即就會短上半截,縮起舌頭不敢嘖一聲了。揚州真是衰落得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