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其他省地人的習性(6)(1 / 2)

北京是感性的,倘若要去一個地方,不是憑地址路名,而是以環境特征為指示:過了街口,朝北走,再過一個巷口,巷口有棵樹等等。這富有人情味,有點詩情畫意,使你覺得,這街,這巷,與你都有些淵源似的。北京的出租車司機,是憑親聞曆見認路的,他們也特別感性,他們感受和記憶的能力特別強,可說是過目不忘。但是,如果要他們帶你去一個新地方,麻煩可就來了,他們拉著你一路一問地找過去,還要走些岔道。上海的出租車司機則有著概括推理的能力,他們憑著一個路名,便可送你到要去的地方。他們認路的方法很簡單,先問橫馬路,再弄清直馬路,兩路相交成一個坐標。這是數學化的頭腦,挺管用。北京是文學化的城市,天安門廣場是城市的主題,圍繞它展開城市的情節,宮殿、城樓、廟宇、湖泊,是情節的波瀾,那些深街窄巷則是細枝末節。但這文學也是帝王將相的文學,它義正辭嚴,大道直向,富麗堂皇。上海這城市卻是數學化的,以坐標和數字編碼組成,無論是多麼矮小破陋的房屋都有編碼,嚴絲密縫的。上海是一個千位數,街道是百位數,弄堂是十位數,房屋是個位數,倘若是那種有著支弄的弄堂,便要加上小數點了。於是在這個城市生活,就變得有些抽象化了,不是貼膚的那種,而是依著理念的那種,就好像標在地圖上的一個存在。

北京是智慧的,上海卻是憑公式計算的。因此北京是深奧難懂,有靈感和學問的;上海則簡單易解,可以以理類推。北京是美,上海是實用。如今,北京的幽雅卻也是拆散了重來,高的京劇零散成一把兩把胡琴,在花園的旮旯裏吱吱呀呀地拉。清脆的北京話裏夾雜進沒有來曆的流行語,好像要來同上海合流。高架橋、超高樓、大商場,是拿來主義的,雖有些貼不上,卻也摩登,也還是個美;上海則是俗的,是埋頭做生計的,螺螄殼裏做道場的,這生計越做越精致,竟也做出一份幽雅,這幽雅是精工車床上車出來的,可以複製的,是商品化的。如今這商品源源不斷地打向北京,有看一舉攻城之戰勢。

二、楊東平:兩地人互看

幾乎絕大多數上海人對北京人無可評價——由於缺乏實際的接觸、具體的感受。“到北京去”在十來年前,還屬於少數先進人物的光榮和驕傲。近年來,到北京出差、旅遊的上海人增多,但對北京的共識也隻是枯燥的幾條:一是風景名勝比上海多;二是新建築多,高樓多,其後跟一句牢騷“怪不得上海沒錢蓋房子”;三是購物、坐車不方便,商品品種少,價格貴;四是氣候幹燥、刮風,不適應。

一位上海人說,到大名鼎鼎的王府井,沒想到走了幾十分鍾,就逛到頭了。他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問別人“北京究竟有幾個王府井?”關於服務態度,上海人說,上海的售貨員至多不理你,自顧自聊天。北京的售貨員還要訓你:“你嚷嚷什麼!”上海的兒童在北京則經常會有意外的驚喜——他們在大街上看到了拉車的活生生的騾、馬,往往懷疑它們是從動物園跑出來的。

對於每個從北京來的人,上海人都會問:“上海好還是北京好?”在北京則很少遇到這種提問,因為對北京人來說這是不成問題的:中國還有比北京更好的地方嗎?其實,上海人的詢問也沒有城市優越感,它在很大程度上不過是想驗證這一優越感;此外,則是潛意識中對京城模糊的崇敬和神秘感。

比較而言,北京人對上海人的感覺要多得多。幾乎每個北京人都可以滔滔不絕地大談對上海人的印象,自然,好評不多。北京的女性尤其熱衷於對上海男性的聲討,而且眾口一詞,仿佛個個苦大仇深。上海自然有對北人的輕蔑,例如稱北方人為“北佬”,但通常,北京人被單列在這種稱呼之外;而北京人並沒有對南人共同的蔑稱,而是將上海人單列——當他們說“他是上海人”時,口氣中已經包含了輕蔑,有些像西方人說“猶太人”那樣。以致於在京城的上海人不輕易暴露籍貫是比較明智的;但在江南,上海人的籍貫卻具有自我提攜的功用。直到80年代初,南京、杭州、無錫等地的時髦青年仍以會說上海話、打扮像上海人為榮(而他們在上海的同類,則以打扮成“華僑”為榮);至今上海的征婚廣告上,“滬籍”仍是可開列的條件。電視劇《渴望》中那個自私委瑣的男主角被取名“滬生”,引起了敏感的上海輿論的不滿,卻滿足了北京人的集體認同,他們覺得:上海人就是這樣的。因此,北京人對上海人的最高評價,便是“你不像個上海人”。

但是,在北京人的內心,仍有對上海人、對南方傳統的尊重。因而,談及上海同行的工作質量和工作精神,北京人往往自認弗如。而聲討完上海人的北京姑娘,有時會出其不意地流露:“我媽媽(或外婆)也是南方人”;或者“我有個阿姨在上海”,“小時候在上海住過”等等。北京的孩子到了上海往往備受寵愛,人們驚訝於他們一口純正的“國語”。如果他轉學到上海則會經常地被教師提問,並讓他朗讀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