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天日(2 / 3)

嶽飛仍是頭也不抬:“大理寺裏,有一百三十七種刑具,陛下想要給臣定一個什麼樣的罪名,大理寺自然會讓臣供出什麼樣的罪名。”

萬俟卨仰起臉來,正想張口,卻正好碰見趙匡胤肅殺的眼神掃過自己身上,不由得渾身發顫,連忙又低下了頭去。

趙匡胤的眼神卻終究凝在嶽飛身上,忽爾高聲說道:“嶽飛聽旨!”

嶽飛低聲應道:“臣在。”

趙匡胤的嘴角露出一絲笑:“三日後,凡在京五品以上官員,均需參加朝會。朕就命你三日之後,袍服上殿,與京城文武百官一道,共議己罪!”

嶽飛渾身一震,終於抬起了頭來,直直地看著趙匡胤含笑的眼神。

“臣,領旨!”

…… ……

身著便服的秦喜,勿勿走進丞相府的書房,抬眼望見書桌前峨袍寬帶的秦檜正在奮筆疾書,頓時放低了腳步聲,輕輕走到秦檜身邊,為他研墨。

在朝堂之上,秦喜位居殿前待中,天子近臣,一言九鼎,然而到了這裏,他卻恭謹乖巧得一如一心承歡膝下的孝順兒子。

這位權傾朝野的宋國宰相秦檜,早已年過五旬,望之卻不過如三十許人。方方正正地臉上,工工整整地留著五綹長須,更是平添幾分飄逸。然而最讓人一見難望的,卻是他那雙時常半眯成縫的眼睛,不時閃射出一線懾人的寒光。

從來沒有人能從他眼睛裏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包括他最親近的養子秦喜。

秦檜筆走龍蛇,寫的卻是一篇東坡居士的《赤壁賦》。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秦喜也是識貨之人,在一旁讚道:“義父筆下的字嚴而不拘,寬而有度,轉接處圓轉而下,氣勢上酣暢渾穆,配上蘇學士大氣磅礴的詞句,文氣流動奔騰,簡直是要令得這張紙承載不住。”

秦檜沒有理會他的阿諛之詞,手下不停,直寫到“惟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耳得之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主之無盡藏也”這句,方才悠悠開口說道:“《赤壁賦》通篇氣韻非凡,但這最後一句,卻未免流於空疏。蘇大胡子,終究是個隻會吟風弄月的文士。”

“真正的英雄而言,所要擁有的無盡藏”,他頓了一下,略停下了筆,抬起頭,看著秦喜,微微笑道:“應當是這個天下。”

秦喜心頭一震,低下頭去,不敢直視秦檜的眼光。

雖然平日裏他隱隱也猜到了他義父的心思,但卻極少聽他有如今日這般直白地說過,一時間他心下震駭,連剛進來想說的急事也忘了。

難道是因為義父的心裏終於去了那個嶽飛?

秦檜嘴角露出一絲笑,又伏下身去看他的字,信口問道:“喜兒,你匆匆而來,可是有什麼急事?”

秦喜這才猛然省起,抬頭蹙眉道:“方才宮中劉迪傳訊,說韓世忠騎馬闖宮,宮中禦衛攔截不住,韓世忠直抵駕前……”

他猶豫了一下,才接著說了下去:“劉迪還說,當今的官家聽了韓世忠的勸諫,不但立即下詔赦免嶽飛死罪,還親自飛騎出宮,直闖西直門……”

秦檜啞然失笑,也不抬頭,歎道:“這個劉迪,還當什麼太監頭子,他應該到飄香坊的茶樓去說書。當今的皇帝官家,力氣剛夠端起一隻金碗吃飯。飛騎?難道就騎著那隻煽過的青騾子,能從大內皇城直跑到西直門?”

秦喜附和著勉強咧了咧嘴,正待說話,秦檜卻又開口說道:“方今這個官家,我是最了解不過。裝模作樣發個聖旨,搏得韓世忠的幾分感激,將惡人留給我一個人做,不過是他的慣用技倆,若說他親自飛騎出城,嗬嗬……”

他搖了搖頭:“我想大概是劉迪那個閹人手頭又緊了,才故意把形勢說得緊張無比,想多騙點銀子花花罷。”

秦喜心下焦急,大著膽子略提高了聲音說道:“可是義父,方才萬俟卨遣人急報,聖駕確實飛奔六十裏,直衝西直門,王宣不敢攔阻,皇帝官家又親自闖入風波亭,嶽飛……”

他偷眼看了看秦檜的臉色,這才大著膽子說道:“嶽飛沒死!”

“什麼?”正在書寫落款的秦檜手上一抖,提在手中的玉管狼毫筆上濺下一滴墨,在剛剛寫好的大幅字上染上了一團烏黑。

秦喜迎上秦檜終於自書案上抬起的眼神,焦急地說了下去:“而且,今上還特旨嶽飛三日後袍服上殿,與在京五品以上官員,一同共議己罪!”

隻在最初那一刻,秦喜從秦檜的眼睛中讀出了一絲不安與震憾,卻在刹那間又恢複了平常的深邃無盡,以至於秦喜有些懷疑方才那義父震驚的表情隻是自己的幻覺。

秦檜圍著書案,緩緩踱起了步。秦喜伺立在旁,眼神一直緊緊地盯在自己的這個義父身上。

他知道自己這個義父每次在書房踱步的時候,必然正在思索著棘手難斷事情的解決方式,是以屏息默立,連大氣也不敢多透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