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天日(1 / 3)

雨居然漸漸停了。

風波亭對麵的香案後麵,監刑官萬俟卨吩咐一旁的衙役收起傘,眯起眼看那烏雲縫隙裏漸漸透出來的天光。

午時三刻就要到了。

雖然秦相曾吩咐自己,不必等到時辰正到,便可及早將嶽飛父子正法,但他卻一直等到了這一刻,甚至還盼望著時間能過得慢一點。

有什麼事情比一個原本你一直想巴結,他卻從來不來不曾睬你一眼的人,現在反過來跪在自己麵前,要讓自己來得更舒服痛快?

更何況,眼前這個衣衫襤褸的囚犯,是大宋王朝的第一名將,甚至他跺一跺腳,那些如狼似虎的金國精兵就要夜不能寐,心驚膽戰上好幾天。

可是這樣一個人物,現在卻就在自己的股掌之中,任由自己宰割。

他離開了香案,踱著方步來到了嶽飛麵前,輕聲問道:“嶽飛,嶽大帥,嶽宣撫使,可還記得當年你我在湖北路共事的日子麼?”

嶽飛閉目沉思,卻是沒有理他。

萬俟卨卻是意興遄飛,臉上浮出一絲笑意:“當年你嶽大帥是何等的了不起,手綰兵權,總鎮一方,我們這些府縣官吏,在你的眼裏,還不如一條狗。”

他漸漸有些咬牙切齒起來:“當年我漏夜三更,就起來到你家門前等候,等著見你這個嶽宣撫使一麵,向你密陳‘足兵’、‘足財’、‘樹威’、‘樹人’四條大計,可惜我一派拳拳之心,換來的卻是你的喝斥、冷臉還有一次次的貶抑。居然連你們家的門房,也敢拿髒水潑我,說是嶽大帥親口吩咐了,再不讓我踏入嶽府半步,因為我這種人不配跟嶽大帥說上半句話。”

他麵目猙獰地伏下身子,看著身著囚服的嶽飛,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嶽大帥,你若早用我計,此刻恐怕早已是龍飛九天,又怎麼陷於今日的局麵。如今,你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嶽飛卻兀自不語不動,恍若不覺。

萬俟卨雙目一瞪,右手用力捉起嶽飛的頭發,喝道:“嶽飛,本官在跟你說話,你為何不答?”

旁邊的嶽雲怒哼了一聲,正欲開口,嶽飛卻忽然張開了眼。

萬俟卨與他那神光明澈的眼神一撞,滿腔的底氣不知不覺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鬆手放開嶽飛的頭發,還連連退了幾步,

嶽飛微笑張口:“因為你不配!”

“你!”這五個字尤如五把刀子,深深地紮入了萬俟卨的心,他的臉徒然漲得通紅,又迅速變得醬紫,伸手扶住旁邊的柱子,張大了口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止住了顫抖的身子。

十年後再重逢,自己得到的仍然隻有這五個字。

他霍然轉過身子,再不去看嶽飛一眼,用自己都覺得幹澀到極致的音調擠出兩個字:“行刑!”

旁邊兩名力士走上前來,素來麵無表情的臉上,也不由露出一絲不忍之色,但仍不得不抬起了手上的鬼頭刀。

馬蹄聲切。

萬俟卨愕然回望,陳歡的聲音已是遠遠傳來:“聖上有旨,刀下留人!”

亭中人盡皆麵麵相覷,連嶽飛也有些意外地睜開了眼睛。

萬俟卨略加猶豫,陳歡已是又近了不少,身後一道紅影,緊追在陳歡身後,來勢更急。

萬俟卨狠狠一咬牙,手揮處,向劊子手大喝一聲:“斬!”

那員劊子手習慣了唯監斬官之命是從,隨著萬俟卨話音起落,手中刀下意識地便往嶽飛脖子上落去。

一杆長槍,不知由何處破空飛來。

“鐺鎯”一聲脆響,那杆長槍正正撞斷了劊子手中的鬼頭刀,去勢不絕,卻把萬俟卨直直地釘在了風波亭的柱子上。

趙匡胤翻身下馬,第一眼就看到了嶽飛。

盡管他身穿囚服,盡管他跪坐在地上,盡管風波亭內上上下下有著上百人,嶽飛卻還是可以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雖然他還沒有回過頭來,趙匡胤卻已然在他身上讀出了金戈鐵馬的氣息。

他與韓世忠不同,韓世忠的身上升騰著一股濃濃的血氣,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他適合勇猛廝殺。

而在嶽飛身上,趙匡胤卻看出了一分悲憫。

在血肉縱橫的戰場上,對自己的士兵,對敵軍的將士,生出了一分悲憫。

乃知兵者是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為之!

這個嶽飛,果然不止是一員虎將。

被嚇呆了的萬俟卨這才發現長槍隻是釘住了自己的袍服,連忙狼狽地掙紮出來,連滾帶爬地趕到趙匡胤腳邊,高聲叫道:“臣萬俟卨見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也自跟著跪了下來,嶽飛、嶽雲也自轉過身來,拜伏於地。隻是趙匡胤的一雙靈耳,卻可以清楚地聽到,從嶽飛的口中,並沒有傳出高呼萬歲之聲。

他輕輕笑了,來到嶽飛麵前,說道:“嶽愛卿,朕來了!”

嶽飛輕聲應道:“臣謝陛下不殺之恩。”語氣淡淡,卻仿佛在訴說一件不相幹的事情一般。

趙匡胤淡笑道:“死罪雖免,活罪難逃,嶽愛卿,你想朕給你定一個什麼樣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