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鏗鏘的話語尤如滾滾驚雷,響遍整個大殿。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殿中左列裏白發蒼蒼的三朝老臣太常卿胡不惡,忽然顫微微地走到了大殿中央,跪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地說起了什麼。
他已是老眼渾濁,牙齒殘落,語音含糊不清。雖然用盡了氣力,揮動著衰朽的手,喊得青筋都浮出了臉,卻還是要在一小段時間之後,殿中的群臣,才都聽清楚這位老淚縱橫的老大人口中,原來正反複聲嘶力竭地喊著那兩句話:
“恢複中原,還我河山!恢複中原,還我河山!”
涓滴細流,終究彙成大河。
終於群臣中絕大多數人,都忘情地在這大宋王朝的議事金殿之上,尤如即將奔赴戰場的少年郎般一起高聲叫了起來:“恢複中原,還我河山!恢複中原,還我河山!恢複中原,還我河山……”
具體到每個人,或許他們並不是什麼熱血兒郎,他們會為了自己的功名富貴,托庇於秦檜門下;他們會為了長保平安,而讚同金宋和談。
然而在斯情斯景之下,他們卻都忘記了自己的顧慮,忘記了自己的盤算,忘記了自己的官階身分。
在這一刻,他們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那被欺淩得家破人亡的孤兒苦主,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強大到足於向仇家索回血債時,那種衝動,那種激昂,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
不管現實讓他們在自己的身上加多少偽裝,在本質上,他們還是大宋國的大好兒郎!
秦檜忽然手捂著胸口,麵露痛苦之色。秦喜連忙上前,攙扶住他。
趙匡胤冷冷地說道:“秦相累了,朕準你三個月的假,好生呆在家裏將養去吧。”
在這一派慷慨激昂中,居然很少有人注意到秦喜攙扶著秦檜,那有些冷清的退場。
趙匡胤信步來到嶽飛身邊,目送金使完顏烏魯遠去的身影,輕輕歎道:“若非立場不同,完顏烏魯何嚐不是一個可以一交的朋友。”
他轉過頭,微笑地看著嶽飛:“將軍可願陪朕喝一杯酒?”
嶽飛迎上趙匡胤熱切的眼神,趙匡胤卻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了強烈的掙紮與猶豫。
良久,嶽飛拜倒在地:“臣劫後重生,身心俱疲,懇請陛下恩準臣告假三個月!”
他抬起頭,誠懇而希翼地說道:“臣也盼望三個月後,臣,能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答案!”
趙匡胤微微一歎:“如卿所請。”
自己那個不肖子孫,以前的這個反複無常的“自己”,實在把這些名臣大將的心,傷得太深太深了。
他們心裏的恐懼與疑慮,不是一時半刻便可以打得消的。
不過既然現在坐在龍座上的是自己,他們終有一日會傾心用命的。
趙匡胤的臉上浮出一層成竹在胸的笑。
不管前世今生,他從來不曾懷疑自己的實力與眼光。
…… ……
皇城大內的複古殿裏,趙匡胤看著不斷拉扯著不太合身的新官服的包大仁,不覺得有點想笑。
自那次朝會之後,半個多月來,許多事情都在朝好的方麵發展,但也還是有許多問題,依舊沒有解決。
秦檜自那次朝會之後,一直稱病將養在家。隻有秦喜依然每日上殿,但也不曾說過什麼話。
不過秦氏一黨,終究根深葉大,這些日子來,雖然秦檜、秦喜本身不言不語,但那些台諫官員,卻還是不斷上書,指斥自己不顧二聖尚未還朝,便與金人妄興刀兵,實不符大宋以孝治天下的治國之道。
更讓他頭痛的是,這些台諫官員裏,卻也不盡是阿諛秦檜,以求富貴的無恥之徒,反是有不少深諳理學的正統讀書士子,他們不是沒有骨氣,而是讀書讀得太進去了,對這個天下的一切做出判斷時,盡皆依照書本裏的陳腔爛調,就是不懂得睜開自己的雙眼麵對現實。
因自己立下的誓碑保護,大宋皇朝供養天下文人士子百餘年,卻就供養成了這般模樣。
趙匡胤不由得微微苦笑。
當然,他現在最擔心的事情還不是這些。
自那日在朝堂之上逐回金使之後,與金國一戰,已是勢在必行。是以自己若要實現那日的豪言壯語,整頓軍隊,積極備戰,刻不容緩。
而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他自信可以戰勝一切對手,但卻絕不會看輕任何對手,尤其對方是縱橫天下,平遼滅宋的大金鐵騎。
大宋最具戰鬥力的部隊,便是嶽飛、韓世忠、劉崎、吳璘各自所部的四隻鐵軍。眼下除了韓世忠在自己與嶽飛的首肯下,趕赴邊境,整頓訓練他自己與嶽飛所部軍隊之外,其他兩員大將,對於自己提出的要他們奔赴各自所部駐地整軍備戰的要求,卻是連連上表固辭,不肯奉詔。
沒有一個真正的將軍,會不渴望在沙場上縱橫弛騁,橫刀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