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戰鼓(1 / 3)

他原本還以為這位勾龍如淵是個人物,現在才聽明白,其實他隻不過是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

他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文人士子,明知道秦檜的和議是賣國之說,卻還會如此義無反顧地站在秦檜的一邊。

自大宋立國以來,由於五代十國以來擁兵篡位的情況不絕於縷,他立下的國策便是優待文人士子,而防範帶兵武將。

卻沒想到延至今日,文人士子已經將自身所受的優待看成理所當然,而更進而認為帶兵武將的地位,本應天然地低下。

一旦任何有可能動搖這個局麵的舉措出現,他們就會瘋狂地加以反對,甚至根本不去管這個舉措到底是否有利於國家百姓。

最惡心的是,這些天下讀書人,還要為自己的行為套上一層冠冕黨皇的外衣?!

什麼虛君實相?!不過助秦檜攬權的借口!

啊呸!

他雙目如電,瞪著勾龍如淵,問道:“你也是汴梁人士,當時金兵破城後從北方遷過來的人,你來告訴我,你還記不記得當日的情況?!”

勾龍如淵目露寒光,終於微微露出驚懼之色。

沒有任何一個經曆過汴京之變的人,會忘卻那個瘋狂的時刻。

哭號,鮮血,還有金兵肆無忌憚的獰笑聲。

趙匡胤一時止不住怒意勃發,戟手立指,指著勾龍如淵罵道:“你還記不記得,金兵圍困汴梁城的時候,以百姓之骨肉為羹,以父老之鮮血為飲?你還記不記得,你的鄰居,你的朋友,你的父兄,在金兵鐵蹄刀槍下輾轉呼號,卻被他們毫不憐惜地慘殺的情狀?”

勾龍如淵麵色沉凝,再說不出話來。

趙匡胤言語鏗鏘:“沒錯,而今你們有了這區區彈丸之地,可以在這裏侈談什麼虛君實相,侈談你們幻想中的太平大治,但你們卻知不知道,就在跟我們一水之隔的大江北岸,女真人還在將我們千千萬萬的父老同胞,視如豬狗,隨意蹂躪打殺!你們卻知不知道,那些女真人的嘴裏,正撕咬著我們同胞的肉,那些女真人的手上,每天都要沾染我們同胞的血,而你們卻高踞在這草廬之內,對這種慘狀完全背過了臉去,一味隻知道談什麼心性天道,談什麼人生真諦?!”

他望向慕容雪凝,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簡直可笑!可悲!可憐!可歎!”

這番話可謂連慕容凝雪也罵進去了,但一時卻沒有人反駁他。

家園邦國,亡於人手,不管什麼人,也不能忘卻那恥辱的一幕。

盡管在這繁華富庶一如往昔的臨安城,他們可以用種種道理來麻醉自己,沉湎於眼前的生活,甚至自己也對此信以為真。

但一旦有人敢無視於他們的地位,當麵向他們揭開這一層血淋淋的瘡疤,他們卻再不能逃避內心深處那個揮之不去的夢厴。

慕容凝雪斟起一杯酒,雙手捧到趙匡胤麵前,肅容道:“好一個可憐!可悲!可憐!可歎!慕容凝雪雖然身為女兒身,但隻衝先生這句話,便足於下酒百鬥,沉醉三日!”

勾龍如淵方自從趙匡胤那番氣壯山河的話中回過神來,卻也不由得眼中泛起羨慕之意。

慕容凝雪如此親自奉酒,實在是第一次聽說。

趙匡胤眼看慕容凝雪欺霜賽雪的手腕,捧著銀杯,奉在自己麵前,眼波流轉,盈盈動人,也不由得怒氣漸消,微微一笑,探首向前,就在慕容凝雪的手中喝幹了杯中酒。

展昭向包大仁挑了挑大拇指,他對於慕容凝雪隻有一麵之緣,那份想念多半出於情竇初開少年的思慕之心,此時能親眼在如此距離內見上慕容凝雪,已是心滿意足,兼且他心中對於趙匡胤,此時已崇拜到無以複加,看到慕容凝雪對趙匡胤青眼有加,不但沒有不悅之意,反是由衷地替他高興。

勾龍如淵苦笑舉杯道:“宋兄真情真性,所言所思無不直徹人心肺,發人深省。如淵雖然不敢完全苟同,卻也一時想不出可反駁宋兄之處,實在是慚愧。”

趙匡胤啞然失笑,舉杯與勾龍如淵互飲而盡,心下不由得覺得自己方才的論斷或許下得早了一點。

至少比起自己見過的那一幫天下讀書人,勾龍如淵氣質風度著實已可算得上是個中翹楚。

他從勾龍如淵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對慕容凝雪頗有留戀,但此時卻是坦然開口認負,隻衝這一點,就讓人覺得他實在不似是陰險小人。

如果他方才那番話當真代表著天下讀書士子的普遍想法,那麼就危險了。

自己雖然是以弓馬得天下,卻深知絕不能以弓馬治天下。

自己需要一幫可以衝鋒陷陣的沙場虎將,卻也同樣需要一幫可以幫自己打理出一個錦繡山河的士子文官。

原本他以為是秦檜在朝堂上的十年經營,才會導致朝堂之上的讀書人都是一些隻懂得看秦檜臉色做人的軟蛋,但若是這寄天下士人之望的勾龍如淵亦作如是觀,或許自己應該改一改自己的觀點。

正如勾龍如淵所說,文人士子這百餘年養成的與君王同治天下的擔當,以及歧視武將的心態,或許才是事情最重要的根由。

他不由得輕輕歎了一口氣。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鑽進了牛角尖的真君子,比之隻知隨風倒的真小人,要更讓他頭痛十倍。

眾人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一時場麵有些沉默。

慕容凝雪清咳一聲,打破了尷尬的局麵,岔開話題說道:“方才勾龍先生點評我朝曆代詞宗,剛由周邦彥說至葉夢得,不小心話題卻被岔了開來,而今我們還是恭聆一下勾龍先生的高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