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龍如淵似還在思索著方才的問題,信口說道:“‘顧曲周郎’信筆寫就的詞盡皆合乎格律,語義華美,實是一代詞壇正統。石林居士原本亦是詞壇翹楚,可惜南渡之後,如‘揮手弦聲響處,雙雁落遙空’之句,卻染上了幾分兵革之氣,殊非昔日清麗可讀……”
他說到這裏,忽然意識到自己又不自覺站在讀書人的角度上看輕武士,不由得往趙匡胤處看了一眼,歉然一笑,收住了口。
慕容凝雪有些俏皮地轉向趙匡胤說道:“先生談吐見識,盡是非凡,想來詩詞音韻上亦有甚深造詣,凝雪向來喜好吟詩賦曲,先生何不在此露上一手,也好讓凝雪開開眼界?”
眾人微微一愣,趙匡胤卻是啞然失笑。
他心裏明白,這也可以看做是慕容凝雪對他所做的又一次測試。
這個蘭心蕙質的小妮子,顯是為自己動了心。
所以她希望很可能是至今為止唯一一個在她心裏留下了好感的自己,在她最擅長的詩詞音韻上,也能讓她再次眼前一亮。
勾龍如淵也自拊掌道:“好!好!慕容小姐此議實在深得我心,如淵拭目以待,洗耳恭聽。”
一旁的包大仁與展昭也自含笑看著趙匡胤,他們知道這位天子官家素好風雅,弄笛吹簫都是好手,倒是不為他擔心。
趙匡胤卻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人事,不由得有些微微苦笑。
他是弓馬皇帝,什麼詩詞音律並不在行,尤其是在慕容凝雪與勾龍如淵這樣的大家麵前,要出彩恐怕著實不易。
他正待開口拒絕,抬頭迎上了慕容凝雪期待的眼神,卻又不由得心裏湧起了一陣不願服輸的刺激感。
忽然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不由得展顏而笑。
也罷,征服不了你,且看我宋某人嚇服你。
趙匡胤長身而起,對著眾人長笑道:“宋某山野之人,所習與文人雅士未免不同,若是當堂獻藝……”
他話音一頓,向慕容凝雪微微一笑,語帶雙關地說道:“慕容小姐可不要被在下嚇倒了。”
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愕,音樂但講求柔和悅耳,又何來嚇倒之說?
慕容凝雪看著趙匡胤,明眸卻是亮起了異樣的神彩:“凝雪向來膽大,先生請!”
…… ……
“砰”的一聲悶響,慕容凝雪雖然早有防備,卻還仍是不由自主地周身一震。
幾乎所有人,都屏息聚氣,看著站在大堂中間,麵前放置著一麵軍鼓的趙匡胤。
有宋一代詞風,以柔婉為主,樂器盡多長簫短笛、短琴古箏之屬,雖有蘇軾開創豪放一派,也不過鐵板銅杷,已盡顯鏗鏘。至於大鼓這種可謂行軍打仗時才用得著的玩意,幾乎從來未曾在宴樂場合出現過。
趙匡胤看著慕容凝雪俏臉一陣微微煞白,不由得心中暗笑。
你們既然看不起幾分兵革氣,我就偏偏要顯露幾分兵革氣給你看看。
與軍樂鼓點的激昂澎湃相比較,其他所謂的豪放詞曲,不過是小兒遊戲,不值一哂。
“砰…砰…砰……”
那不止是一種聲音,不止是一種韻律,而是一種感覺。
一種每一下都直接撞擊在人心裏的感覺,讓人血脈賁張,讓人意氣飛揚,讓人氣血翻騰。
慕容凝雪知道,自己這一生一世,休想再有一刻忘得了這個鼓樂飛揚的夜晚。
趙匡胤尤如魔魅一般似快似慢,慷慨鏘鏗的鼓點,雖然似乎並不符合任何節律, 但一聲聲,一下下,卻都是直直敲入自己的心裏,讓自己整顆心、整個人,隨之跌宕起伏,難以自拔,生出眼前尤如正有千軍萬馬,呐喊奔騰的感覺。
而更令人難忘的,是他那在揮拳擊鼓之時,冷峻麵容上有意無意間隱隱露出來的一絲輕笑,卻讓閱盡天下人物的自己也不由得為之心旌動搖。
雖然他穿著一身文士服,卻根本掩不住雄偉的身體下那份戰意與霸氣。
仿佛整個乾坤宇宙,盡皆掌握在他的舉手投足之中。
積弱百年的大宋天下,怎麼還會有這樣的人物?
包大仁也是意興飛揚,長身而起,引吭高歌: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音,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留得身前死後名,莫待白發生。
聲響鏗鏘,高拔入雲,哪怕有如慕容凝雪這般弱女子,也自聽得心旌搖蕩,慷慨激昂。
“咚!”
趙匡胤最後一下揮擊,散去慕容雪凝的千般思慮,她卻一時還未能說出話來。
任何人在這等衝擊之下,也需要一段時間的平複心情,才能開得了口。
好半晌,忽然廬外傳來了一個聲音:
“好久沒有聽到這麼熟悉的戰鼓聲了,真是讓人懷念啊。”
另一個人嗬嗬應道:“老吳,莫不是還忘不了當年大敗二十萬金軍於仙人關前的往事麼?”
草廬內諸人不由盡向外望去。
“吱呀”一聲,慕容凝雪的草廬在一天之內第二次被人推了開來。
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出現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