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隱隱泛起了一絲哪怕在數百次出生入死,箭雨刀山,槍林戈海間也從未有過的一絲畏怯恐懼之感。
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
武功到了他這種境界,哪怕是閉上雙眼,他也可以毫無滯礙地清楚把握住方圓數十丈內形勢,巨細無遺。
然而現在趙匡胤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徐徐走來,他卻絲毫無法把握住他的位置。
他恍若在極遠之處,又仿佛已經近在眼前。
這種距離上的錯覺,讓牛皋知道,自己堅若磐石的心境,已被趙匡胤以玄奧的步法硬生生地破開。
第七步。
上一次舉步時,趙匡胤尤在七丈開外。
然而這一腳落下來,他離牛皋已然不出十尺。
牛皋甚至可以感覺到他手上那根蟠龍棒冷咧的氣息已然近在咫尺。
牛皋驀然一聲大喝,聲震四野。
手上兩柄流星鐵錘忽然急速旋轉交錯,繞著他身周四處,激蕩起一陣黑色的龍卷風。
籠罩在這片天地內那令人窒息而燥悶的血腥之氣,似乎也在刹那間被這陣徒然出現的旋風切割出了一塊狹窄的空間。
台下諸將,都運足目力,一時卻隻見那漫天漫地的血雲濃霧裏,籠罩著一個小型的龍卷風,以他們的修為,也難以斷定到底眼前的形勢對誰比較有利。
然而牛皋卻清楚的知道,方才那一著棋差,自己已然被壓在了下風。
剛不可久,柔不可守。
如此的均勢,絕不可能維持太久。
然而他心裏卻連方才那絲畏懼也忘了,反是激起了一陣痛快淋漓的感覺。
遇強則強,若缺乏這種心態,他早已在刀槍林裏死過幾百趟了,又怎能達到今日的境地。
他一聲長笑,雙手互振,那由流星鐵錘急旋而成的鋼鐵旋風的範圍,徒然擴大了一倍,駸駸然直卷向了趙匡胤的身影。
牛皋行軍打仗,從來沒有退卻過半步。
他的防守方式,就是積極進攻。
就在流星雙錘卷中趙匡胤的那一刹那,牛皋卻駭然發現,
趙匡胤不見了。
不管是眼力,還是神識。
在那一刹那,趙匡胤脫出了他的六識之外。
盡管他心裏再清楚不過地知道趙匡胤必定還在石台之上,但他的六識交鎖,卻實實在在地告訴他,趙匡胤尤如在這片空間裏憑空消失了一般。
牛皋不退反進,一時間,繞在他身周的流星旋風消失不見,下一刻,在他頭上宛然出現兩柄流星鐵錘凝成的濃厚烏雲。
然而臨急變招,氣勢卻已然又弱了三分。
幾乎同一時間,一道紅色閃電,似由天外無根無際之外生成,卻是以雷霆萬均,霹靂無敵之勢,狠狠地砸在了牛皋頭上那兩片烏雲之上。
“轟隆”一聲巨響,比方才兩柄鐵錘撞擊,尤要更動人心魄。
台下諸將,無一例外地向後倒退。
這時眾人的功力高下,也便一目了然。
張憲、劉子方隻微微退出一步便止住了腳。
其他人卻多是退出五步開外。
董賢的耳邊,甚至掛起一絲血痕。
一陣灰石煙塵彌漫,漸漸散去。
眾人這才看清台上的形勢。
趙匡胤就尤如從來未曾動彈過一般,持棍傲立,靜靜地站在石台一角。
甚至嘴角那分微笑,也如同一直以來,從未曾變幻過。
然而另一個方向牛皋,卻生生地矮了一截。
眾人中的眼力高明者,方才看得明白,牛皋竟生生被趙匡胤方才那有如來自天外的一棍,硬生生地砸進了石台裏。
所有人都不由得訝然失色。
這個石台是青石砌成,堅硬無比。
由此實在可以知道趙匡胤那從天而降的一棒,所蘊含的力道,是何等地驚人。
再沒有任何人,敢再有一點半分,小看了眼前這個一棍橫天的天子官家。
如此戰果,委實出乎了台下所有人的意料。
趙匡胤凝立不動,剛毅無比的臉上刻上的一絲笑,令人充分感受到了勝算完全把握在他的股掌之中。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牛皋真正的殺招是左手那毫無花巧的一錘。
武學修為進入先天之境之後,等若是走上了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隻有這種直來直去的招式,才能將牛皋的潛力,發揮到極至。
所以他根本沒有以硬碰硬,隻是使用了借力打力的方法,便得牛皋的前一招與後一招,自行相擊。
方才的第一式,可謂是牛皋自己與自己硬拚了一招。
而他就利用的牛皋那一刹那間的詫異,反客為主,懾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心神。
所以方才雖然看似他在以硬碰硬的情況下,硬生生地將牛皋砸入石台之下,但實則那也是牛皋借力卸力的一種方式,如此場麵,等若是他與牛皋合力達成的戰果。
王貴正帶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走了過來,一時卻也不由得被台上詭異至極的形勢震懾住了,愣在台下。
張憲、劉子方互看一眼,正欲躍上台去,將牛皋拉出來。
在場諸人,與他二人修為最高,眼下情形,天子官家無恙而勝固然是好,但牛皋如此勇將,若有損傷,亦是嶽家軍難以承受的損失。
石台之上,異變突起。
“呼喇喇”一聲響處,亂石飛塊,碎濺四方。
牛皋尤如被囚千載,卻終於破圍而出的九天妖靈,帶著一身塵土與殺意,激撞出地麵,傲立在石台之上。
他早已忘卻了站在他眼前的對手,是大宋朝的天子官家,忘卻了這隻是一場石台校技,卻不是生死之搏。
在他的眼裏心裏,隻剩下熊熊的戰火,他現在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擊倒眼前這個對手。
他滿身石粉青塵,卻絲毫掩不住猙獰血腥之氣,徒然一聲斷喝:“痛快!再接老牛這手!”
他原本已然有如鐵塔般的身形,隨著這聲大喝,似乎變得更漲大了幾倍一般。
他雙手推處,左手鐵錘直如流星奔月般直直撞向靜立在擂台另一角處的趙匡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