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漫長的夜,終於也會有過去的時候。
連天的雨,仍然籠罩了金人大營。
天卻已經漸漸發亮了。
已經沒有人分得清,濺在臉上的到底是冰冷的雨水,還是尤帶著幾分滾熱的血。
雖然天邊的光線已經讓他們可以依稀看得清周圍人的輪廓與頭臉,但雙眼血紅的他們,卻是早已經視而不見。
竟然沒有人注意到那奪命的哨聲,已經有多長時間不曾響起過了。
甚至沒人注意到那天方亮時,那數千匹馬齊齊嘶吼奔逸的如雷聲響。
戰場上的呼喊聲都漸漸嘶啞了。
所有人的手臂都已酸麻不堪,卻沒有人敢停止自己手中兵刃的揮舞。
停下來的那一刻,便往往是死亡降臨的時候。
終於有人精疲力竭,手揮到中途,卻已然丟下了手中長刀,頹然坐倒,而眼見那招呼到他身上的幾把砍刀,卻居然也自無力地滑落。
“停手!”
“自己人!”
“操,還砍!”
“哪個王八蛋……”
在這些嘶啞的吼叫聲中,終於,所有人,再無力揮動自己手中的兵器。
不知在什麼時候,所有人都坐倒在那滿地的泥濘與血泊裏。
清晨的雨,打在鄰近的山穀林間,散成朝雲晨霧,蟲鳴鳥啼之聲,更是給這個黎明平添了一份寧謐的氣息。
然而這下了一夜的傾盤大雨,卻也衝不走那地上厚厚的一層血痕,掩不住在這清晨帶著草腥味的清新空氣裏,那股濃烈得中人欲嘔的血腥氣。
還僥幸活下來的金軍兵士,大部分就這麼大仰八叉地仰躺地上那層死者傷者血堆之裏,再沒有力氣爬起身來。
還在流淌著鮮血的殘肢斷臂,無數殘缺得奇形怪狀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胡亂疊放在地上各處,提醒著還沒有力氣爬起來身的那些大金軍士,昨晚那一場宛若修羅地獄的浴血廝殺,絕不僅僅是他們幻想出來的一個噩夢。
而到現在為止,他們之間還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看清今夜前來襲營的神秘敵人到底長成什麼模樣。
整個戰場,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連那些正在重傷淌血的軍士,都不自覺地克製住了自己的呻吟聲。
所有人的心頭,都罩著一層濃得驅不開的愁雲慘霧。
這隊從縱橫天下的金軍百萬雄兵中精揀出來的“鐵浮屠”軍隊,真的就這麼煙消雲散了麼?
在他們的心裏,突然之間,都不約而同地湧起了這樣的敵人根本就是不可戰勝的感覺。
忽然不知來自何處的一聲尖厲哨響,那些原本躺坐在地下的金軍軍士,近乎神經質地應聲捉起了散落自己身邊的兵器,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就這麼翻身躍起,下意識地胡亂揮舞砍劈。
慘叫聲在那個瞬間又響轍了整個大營。
就在那片刻間,不知又有多少人濺血在自己戰友的大刀之下。
“哈哈哈哈……”
一個甚至略帶稚嫩的狂笑聲,響遍了全場。
那些金軍回過了神來,循著聲音的來路走了逡巡了過去,卻見一個腳上尚不住流淌著鮮血的黑衣少年,半躺半坐在地上,正信手拋去了手上的長劍,望著他們,肆無忌憚地狂笑著。
“他媽的!”
“活剮了他!”
醒過神來的金兵,雖然啞了聲,卻仍然憤怒地嘶吼著。
不知多少砍刀,齊齊向那黑衣少年身上招呼了過去。
“鐺鎯”一聲響,一把砍刀橫來,將這些利刃盡數格了開去。
那些尤如驚弓之鳥的金人後退了幾步,看清楚了眼前人之後,卻是一個個怒目騰騰。
“阿赫殺阿魯,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
“奸細……”
那個一口氣架開了所有人長刀的金兵將領,也自重重地喘了幾口氣,卻沒有理會眼前那些人的叫罵。
他長刀斜指著坐在地上的少年,聲嘶力竭地大喝道:“昨晚來襲的是宋國哪隻部隊?共有幾千人?說!快說!”
那黑衣少年黑白分明的眸子絲毫無畏地望著那名金兵,眼神裏透出無比的驕傲:“連我在內,我們一共有五十個人!”
一陣難言的窒悶。
圍攏在少年身邊的金軍炸了鍋一般叫喚了出來。
七嘴八舌,卻絲毫掩不住那少年充滿豪情的長笑:“所謂的金人精銳一萬五千餘騎,卻抵不住我們大宋王朝的五十兒郎,你們還不快點滾回你們的東北老家去,否則等我大宋大軍一至,勢必將你們女真蠻夷殺得片甲不留,亡國滅種。”
阿赫殺阿魯的眼中凝起一圈冷芒,手中刀直往那少年頭上落去:“你還敢妖言惑眾,擾亂軍心!殺!”
那少年的眼神望向左上,露出了崇敬的神色,卻是絲毫沒有看一眼那直落下來的長刀,反而清秀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微笑,輕聲而又堅定地說道:“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