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王貴不用看也知這一聲是滾熱的油傾倒到城牆下的聲音。
他長身而起,左手一揮,撈著一枝不知由那裏射來的冷箭,沿牆頭朝主城門方向奔去。
牆頭上伏屍處處,殷紅的鮮血不住添加在變得焦黑的血跡上,但誰都沒空閑去理會。
天上密雲重重,星月無光。
牆頭火把獵獵高燃,照處一派紅豔豔的亮,不知是血還是光。
假若沒有記錯的話,現在該是女真人大舉攻城後的第八天。
敵人每日裏的攻擊次數不斷增加,又對其他城門假作佯攻,以分散他們的兵力。
他分守西門,不眠不休大戰經日,方才倚在牆角休息片刻,卻就這麼險些睡著了。
戰鼓驟響,他已有點分不清楚來自何方。
“轟!”
又是擂木撞在城牆之上,一聲巨響,整個舒州城都似是搖晃了一下。
他終於看到趙匡胤那正俯視城外的高大身影。
幾個傳訊兵從他身前領命而去,奔赴各處,指揮作戰。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位皇帝大帥恐怕是這些天裏全舒州城內休息得最少的人。
旁人都有輪番值戍的時候,隻有這個皇帝大帥沒有。
然而他卻一直是如此地精力充沛,女真人最慘烈的攻勢,似乎都不能讓他略收一收嘴角掛著的那絲笑。
守城軍民正在來回奔走抗敵,穿梭於著如林的箭雨與落石之間,卻都是如此有序而從容。
盡管眼下的局勢似乎是一麵倒,但卻幾乎沒人會生起困守孤城的感覺。
一方麵固然是因為,便在圍城之後的第一天,他們便知道了舒州城下早已修好了通向城郊的地道,一待適當時機,他們便將分批撤走,引君入甕。
但更重要的卻是,任誰都可以感覺到,那位屹立城頭的監軍將軍身上散發出的強大的戰意與信心。
他們並不是隻是想守住這座城,更是要讓這些敢以踏馬大宋王朝土地的女真人,得到血淋淋的教訓。
他們現在腦中所思所想,便是在這位監軍將軍的帶領下,以各種手段把來進犯的敵人堵住和殺死。
“嗬!嗬!”
“小心!”
“看!”
不同呼喝聲中,一座高大的雲梯,借著火把的死角,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靠近了舒州城牆。
幾名鄰近守城的軍士,連忙奔了過去,拿起搭鉤加推杆,欲圖弄翻他,無奈卻已然是離城太近,難以施力。
眼見雲梯虹橋上的百餘名軍士已然握緊手中刀槍,正準備躍搭上舒州城頭。
王貴呼喝著,奔了過去,卻眼見已自無及。
驀然暗夜裏沉沉一聲吟嘯,起自舒州城頭。
暗夜裏隻見到一條濃濃的紅影,卷著風,挾著火,快得尤如超過了肉眼所能辯識的程度,急急地轟在了那高大的雲梯虹橋之上。
“砰”然一聲巨響,夾雜著無數人驚呼哀號之聲。
虹橋中斷碎裂,立身其上的百餘名女真軍士紛紛墮地,高大的雲梯斜斜傾覆,轟然砸下,恰恰將那些隨地的軍士乃至周邊一些正自衝殺攻城的軍士壓在其下。
趙匡胤蟠龍棒斜指天際,縱聲長笑,縱是城內城外數十萬人的呐喊廝殺聲,也絲毫掩蓋不下。
宋軍將士徒然呼喝發威,一時似乎連舒州城上灑下的沸油、擂石都密了幾分。
韓常望著舒州城上那威猛如天的身影,心裏驀地一陣收縮。
哪怕是在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的現在,他竟然發現自己絲毫沒有把握拿下有這個宋國監軍將軍鎮守的舒州小城。
自己征戰天下數十載,手底下所遇之敵何止千萬,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對手,能跟眼前這個人相比。
縱然是他與四太子金兀術最不願提起的嶽飛,與眼前這個人比起來,也要少了幾分張揚的霸氣。
四太子說的沒錯,宋國雖然已自僻處江南,卻仍舊藏龍臥虎,若不是國主昏懦無能,隻怕大金未必能有今日之局麵。
隻是一切也終究應該結束了。
如今的舒州城,已不過是回光返照。
待得四太子大軍一到,自然可以將這個舒州小城摧枯拉朽。
韓常抬起頭,望向那無邊的黑暗。
四太子的大軍,應該已經在奔赴舒州城的路上了。
快了!
舒州城!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