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穎其實自小便在軍營中長大,當年年少時亦曾親提一旅孤師,與金人血戰逾十場,深得軍中上下之心。隻是其父宗澤本是出身文官,兼之幾乎有再造社稷之功,而大宋一向偃武修文,所以當今的天子官家特以其父的功績特蔭補宗穎為文階宣承郎,於是宗穎雖然更喜歡軍旅生活,卻也不得不披一襲文衫。
隻是宗澤雖然深受南宋百姓敬重,但其一心主戰,與當今天子官家格格不入,自秦檜秉政以來,與金議和成為國是,更是沒有人來理會宗穎這個七品宣承郎。
於是他在京沉浮十餘年,雖然也曾想著安於天命,進學修文,甚至也曾中過同進士出身第五十三名,本應前程似錦,但在當今的天子官家示意之下,這許多年來卻連個實職都未曾得放,宣承郎是階官,雖然號稱七品,卻未曾管理任何事情,實則連個臨安府的小小衙差都不如,縱然他再多熱血,一心想為大宋朝廷做一點事情,卻總是隻能空呼咄咄,無能為力。
宗穎也曾數度上書要求重回軍營,嶽飛、韓世忠等也都有意吸納這員勇將,但天子官家卻每次都是不肯點頭,眼見光陰逝去,甚至嶽飛、韓世忠等將領都被紛紛召回京城,朝堂之上,盡是主和派當道,自己處處受盡排擠,宗穎一顆心也就慢慢冷卻了,隻待在京城寂然終老。
然而事情卻又在最絕望的時候出現了轉機,眼見當今的天子官家,居然重燃起了驅逐金兵,收複中原的雄心壯誌,風波亭中親釋嶽飛,朝堂之上怒斥金使,甚至親領大軍,北上迎擊金人,還留下嶽飛主政臨安,位在秦檜之上,這一係列措施,無不讓他重新感受到了希望,所以此次嶽飛與包大仁推行這項捐賦,他自然奮勇當先,毛遂自薦,充當征收捐賦的監賦官。
至於天下文人的口誅筆伐,他從來都未曾放在心上,雖然他也曾進學中舉,雖然他披了十餘年的文衫,但體驗過金戈鐵馬的他,卻從來未曾把自己當成一個文人。
無論時光過去多久,在他的心目中,永遠忘不了當時的熱血沸騰。
在心靈深處,他始終將自己當成了一個軍人。
這或許也正是他這許多年來,無論是否進學中舉,都始終與這個臨安城格格不入的原因。
同在大獄裏的軍官,紛紛圍在他的身邊,向他大聲控訴著、斥罵著那狗娘養的文人,狗娘養的萬俟卨,卻是似乎沒有人發現眼前的宗穎,也正披著一襲文衫。
宗澤的大名,在軍隊中沒有人不佩服,而宗穎雖然襲封文官之爵,但自小殺過賊,流過血,是個鐵錚錚的漢子,是以這些軍士從來都把他當成跟自己是一類人。
軍人間的認可,自有其自己的一套標準。
無形中,宗穎儼然已經成為他們的領袖一般。
宗穎苦笑著,耐心地一直試圖要告訴他們這次的事情,有著更深層次的原因,不是簡單的文人瞧不起武人,也不是所有的文人都是混蛋,他們中還是有一些像自己一樣的好人,但卻終究還是失望地發現,無論自己說些什麼,他們總是能按照自己的自己的心中所想,將他的話解釋成另外一種意思。
宗澤不由得搖頭長歎。
如果說十餘年來披著文衫考學中舉,對他而言的唯一收獲,便是他並沒有那麼重的文武間差異的自覺,因而也就更能用一種平和的心態來看待眼前的這一切。
是以此次征收兩項捐賦所引發的文武之爭,以他的身份所能掌握的訊息,自然不能如嶽飛般明了這其中的要害關礙,但卻也近乎直覺地明白,如此下去,絕非國家之福,甚至隱隱似乎是某種危險的前兆。
隻可惜,無論他說什麼,無論他訴說的對你是文官還是武將,他們卻都已經抱了太多太多的成見,他們隻是想從他嘴裏聽到自他們想聽到的,卻幾乎沒有人真正去聽他在講些什麼。
自己又能做些什麼呢?
“宗穎”,一聲輕喚,打斷了他的沉思:“你看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