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後宮之中,這位當今的孟太後也是深自謙抑,為了避嫌,從來不肯接見外臣,連在朝中為官的她的親弟弟也自不見,每遇有國家重典,亦自全部推辭不去,卻是將所有的風頭都讓給天子官家的臉麵上,是以秦檜雖然身居相位這如許長的時間,卻也從來未曾有機緣見這位孟太後一麵。
“久聽得秦相公不但宰相做得好,府上園林花卉亦是一絕,老身早有幾番想到府上見識見識,卻是又想著秦相公是做大事的人,哪有時間陪我這個老太婆消閑,是以一直未敢成行,現今秦相公既然來了,倒正好給老身分說分說!”
秦檜卻自一臉肅然,不搭孟太後這個腔,徑自上前拱手說道:“臣此番大膽求見太後娘娘,卻實是因著昨日嶽飛,忽然以權知臨安留守之名下令,由禁軍各部入駐臨安各司部院,一夜之間,大宋朝堂之上國事政務,盡皆易手。嶽飛與軍中素有威望,又知臨安留守事,臨安行在各部禁軍,原本便悉數由其指揮,如臂使掌,眼下劉琦更率部分西軍回轉臨安,當前臨安行在的一切事務,都已然盡數操控於嶽飛這一介武人之手,實為我大宋開國百年來未有之變局,若是其中稍有變故,則亂生頃刻,形勢可謂危如累卵,是以秦檜才不得已,冒死打擾太後娘娘清靜,懇請太後娘娘出麵,主持朝綱大局!”
他早已然對於孟太後的性格了如指掌,這位太後娘娘之所以如此韜光養晦,甚至直至今日,在後宮之中亦從來隻以“老身”,卻並不是天生膽小,謙抑自持,而是因為她在這幾番起落中早已深諳權術達變之道,對於眼前的形勢看得非常透徹。
她與天子官家雖然同屬皇族,卻是並非至親,甚且之前從無交往,眼下不過因緣際會,才將他們二人牽扯在了一起,是以她雖然貴為國母,卻是無根無底之人。昔日天子官家不過因著恐懼有僭越父兄、竊居帝位之嫌,才將她拉出來當擋箭牌,而今根基日固,已然坐穩了這大宋帝位,她的作用,卻也是益發變得可有可無。
而且當今天子官家的生母韋妃娘娘,也尚在人世,隻是隨著徽、欽二帝一起被女真人擄往漠北,前些日子宋、金和議,其中一個很重要的條款便是女真人方麵答應將韋妃娘娘跟徽宗天子的梓宮護送回國,到時人家是天子生母,雖然這位孟太後地位特殊,自應尊崇如舊,但親疏有別,卻也是一目了然。
到其時韋妃與徽宗天子的梓宮歸國,當今天子官家繼承宋室法統便自變得天經地義,而這位孟太後的地位也再不是無可替代,若是其不深自謙抑,事先擺出姿態來,到時人家母子情深,她又占居了太後的名號,或許又要再上演一次廢立的戲碼,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這位太後著實是個明白人,如果順著她裝糊塗,隻怕再纏幾個時辰也不會回到正題上來,是以他根本不接她的話頭,隻是單刀直入,也隻有如此,才能逼得出她不得不有所反應。
簾幕後一片長長的沉默,良久,孟太後的聲音才傳來出來:“嶽飛嶽將軍的大名,老身倒也是聽說過的,他與秦相公一文一武,都是國之柱石,天子官家知人善任,即委任他知臨安留守事,自必有他的計較道理,讓禁軍給各部院衙門幫幫忙,多點人手,也是好的!老身一介老嫗,閑居深宮,平日裏隻知栽花種草,卻哪能主持得了什麼大局,秦相公卻是說笑了!”